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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敏在南昌赴刑場前留影。
千秋青史永留紅
幾十年以后,高家駿、程全昭和胡逸民,分別用口述或撰文的方式回憶過傳遞方志敏獄中文稿的經(jīng)過。由于他們都是單線傳遞,再加上時間太過久遠,回憶中難免錯漏,彼此間亦有出入。比如高家駿和胡逸民都提到了傳遞的文稿中包括《可愛的中國》,其實這篇文章是由胡逸民傳遞的。又比如胡逸民說蔣介石親自來勸降方志敏,得不到史料支持。
目前,史學界相對公認的是,方志敏獄中文稿,是通過程全昭、高家駿、胡逸民、向影心四個人,分四次傳遞到監(jiān)獄之外。但真正讓文稿交付黨組織的其實只有兩次,即程全昭和胡逸民。
這兩個人互不相識,也沒有任何橫向聯(lián)系,他們經(jīng)不同路徑傳遞了獄中文稿,中間相隔了一年多的時間。而且,這兩個人其實都沒有把文稿直接交到黨組織,而是非常巧合地交給了同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章乃器的夫人胡子嬰。
胡子嬰也曾撰文回憶自己接收和轉遞方志敏獄中文稿的經(jīng)歷,她的回憶非常細致、細節(jié)充分,且能夠與其他人的回憶和史料相互印證,因而準確度要高得多。胡子嬰自己寫道:“因為時間已經(jīng)過去四十多年,我也老了,可能有些小的出入……但由于這兩次經(jīng)過印象很深刻,一次是冒了生命危險去取的,所以大致沒有錯誤。”她的回憶,特別是她在傳遞方志敏獄中文稿過程中的特殊位置,對還原整個過程提供了極大幫助。
“冒了生命危險去取的”那次,是去寶隆醫(yī)院找程全昭。胡子嬰就是那個“貴婦人”。當時程全昭問她姓什么,胡子嬰不能用真名實姓,就用了母親的姓氏,說“姓宋”,這才讓程全昭誤把她認作宋慶齡。
那天,胡子嬰碰巧去生活書店,書店的負責人畢云程等幾個人正在犯難。他們看了程全昭送的信,得知還有一包方志敏的文件在寶隆醫(yī)院。信的真?zhèn)螣o法證實,白色恐怖之下,這有可能是國民黨特務設下的圈套。如果不去取,更有可能辜負了那份從獄中冒極大風險送出的文件。
兩下為難之際,胡子嬰自告奮勇。她不是中共黨員,又有社會顯達身份,即便是圈套應該也有轉圜余地。但是風險依然在,畢云程等人不同意。胡子嬰?yún)s言出必行。這才由她取回了第一批方志敏獄中文稿,交給了畢云程、胡愈之。
胡子嬰回憶,這包文件是密寫的,要經(jīng)過處理才能顯出來,而且前四頁是真的空白,直到第五頁才有文字顯出來?!斑@文件如何到魯迅先生手中,又如何送到延安,我就全不知道了?!?/p>
胡子嬰還不知道的是,畢云程是中央特科工作人員,他把顯影文稿抄件轉到了中央特科。當時的中央特科臨時負責人王世英看后,又將文稿抄件轉到莫斯科共產(chǎn)國際東方部。接著文稿又由莫斯科傳到巴黎《救國時報》社,1936年1月29日紀念方志敏烈士被俘一周年,《救國時報》全文發(fā)表了方志敏《在獄致全體同胞書》和《我們臨死以前的話》兩篇文稿。這是最早公開發(fā)表的方志敏獄中文稿。
出于對魯迅先生的尊重和方志敏信中的囑托,畢云程將《給魯迅的信》和文稿抄件轉交給魯迅。魯迅先生確實收到了方志敏的獄中文稿,但并非由他傳遞給黨組織,相反,是黨組織轉遞給他的。
關于這段歷史,曾入選中學課本的《同志的信任》雖然與史實不符,但文中的判斷一點沒錯:“魯迅先生不是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可是,在所有共產(chǎn)黨員心目中,他永遠是一個能以生命托付的、最可信任的同志?!?/p>
胡子嬰第二次接收方志敏獄中文稿是在一年多以后,“1936年11月18日傍晚,一個貌似小商的人將一部分方志敏烈士的遺稿送到我家?!边@個“貌似小商的人”就是胡逸民。胡逸民說,他實在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共產(chǎn)黨的機關或領導人,你們是救國會的知名人士,跟共產(chǎn)黨很好,你們一定知道,所以我只好轉托給你們。
胡子嬰回憶,這批文稿沒有密寫,是用毛筆直接寫在紙上的,字跡與她一年前看到的信一樣。當天她就看完了文稿,印象最深的是《可愛的中國》。
胡子嬰對日期記述如此準確,是因為接收這批文稿五天后,章乃器被捕,即救國會“七君子事件”——那一天是11月23日。
胡子嬰怕敵人抄家,便打電話與宋慶齡聯(lián)系,經(jīng)宋慶齡同意,胡子嬰立即取出烈士手稿交給章乃器的弟弟章秋陽(中共黨員),讓他乘出租車送到宋處。宋慶齡在新中國成立后回憶,她收到過文稿,后來轉交給了從延安來的馮雪峰。據(jù)檔案載:馮看后做了批語交“小K”(即潘漢年)。后來,馮又遵“小K”囑轉交謝澹如保存于上海。數(shù)年后,馮雪峰編輯出版的《可愛的中國》影印本就是這批珍貴文稿之一。
方志敏烈士獄中文稿里最長也是最早完成的《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其手稿是1940年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在街頭發(fā)現(xiàn)的,當即以重金買下。黨史學界綜合相關資料推測,這篇文稿很可能就是向影心傳遞出去的。
時任八路軍參謀長兼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負責人的葉劍英,看后寫下《看方志敏同志手書有感》:
血染東南半壁紅,
忍將奇跡作奇功。
文山去后南朝月,
又照秦淮一葉楓。
郭沫若讀了方志敏獄中遺著后,亦感慨不已,和葉劍英詩:
千秋青史永留紅,
百代難忘正學功。
縱使血痕終化碧,
弋陽依舊萬株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