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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共產(chǎn)主義的殉道者的記述》手稿。
“獄友”
1935年4月下旬,方志敏從軍法處看守所的“普通號”,被轉押到“優(yōu)待號”?!皟?yōu)待號”是個單間,也就是方志敏在《可愛的中國》一文開頭中描述的那間囚室。
這時,方志敏的第一篇文稿,即《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應該還沒有寫完。在《略述》結尾處,方志敏寫道:“軍法處以我與劉、王在一處,不便向我勸降,于是將我移到所謂優(yōu)待室內(nèi)來住。房屋很好,但很寂寞。自到優(yōu)待室后,無人談話,只是一天到晚的(地)寫文稿。”
“優(yōu)待號”都是單間,方志敏平時接觸較多的是他的兩個“鄰居”。一個是隔壁的原國民黨政府航空署長徐某。徐某是因為南昌機場被焚而入獄的,在獄中仍站在反共的立場上,他身負著勸降方志敏的秘密使命。勸降無望,又改為監(jiān)視。對這個人,方志敏稱之為“頑固的法西斯蒂”。
另一個是住在方志敏囚室斜對門的胡逸民。胡逸民的來頭不小。他早年追隨孫中山,是老同盟會會員,國民黨元老。孫中山逝世時,胡逸民和于右任、汪精衛(wèi)、宋慶齡等一同守護在病榻前,是孫中山遺囑的見證人之一。胡逸民長期任職于國民黨司法系統(tǒng),曾任國民黨中央“清黨”審判委員會主席,并先后擔任南京中央軍人監(jiān)獄等三個監(jiān)獄的獄長。
說起來真是諷刺,胡逸民可以說是國民黨中資歷最深的“監(jiān)獄長”,卻被蔣介石關了四次監(jiān)獄。和方志敏一起被關押在南昌軍法處看守所這次,是胡逸民的“三進宮”,原因是國民黨軍對中央蘇區(qū)第五次“圍剿”的計劃泄密。蔣介石查來查去,查到南京中央軍人監(jiān)獄的監(jiān)獄長胡逸民,私自釋放了一名共產(chǎn)黨同鄉(xiāng)。于是,在南昌指揮“圍剿”的蔣介石電令胡逸民速到南昌。一見面,胡逸民即被逮捕,不由分說地被關進了軍法處看守所。
南昌綏靖公署軍法處和看守所的大小獄吏都知道胡的身份和背景,對他很客氣,上上下下都敬他三分。胡逸民不但住著看守所的“優(yōu)待號”,能在看守所里隨便走動,甚至能讓家里人隨便進出,送吃送喝。
胡逸民自言“生性好動不好靜”,在看守所坐監(jiān)的日子,吃不上苦頭,卻著實寂寞無聊。1935年2月,方志敏被押到軍法處看守所時,胡逸民仿佛有了個“大熱鬧”可看。
據(jù)胡逸民留下的口述史料,方志敏被關押進看守所的第二天,他就溜達到方志敏、劉疇西和王如癡的囚室門口。胡逸民不認識方志敏,就隔著牢門叫了幾聲“方先生”,無人理會。
胡逸民不死心,過了幾天,看守所所長到方志敏牢房中談話,知道胡逸民的好奇心,就帶著他“蹭”會見。
所長向方志敏介紹了胡逸民:“這位是永一(胡的獄中化名)先生,在本所優(yōu)待號。他素來肯在獄中行善,想與你們談談話,交個獄中朋友?!?/p>
胡逸民接過話來:“我失去自由半年多了。聽到關于你們的傳聞,我很同情。早年我在國民黨里干過‘清黨’,曾設法開脫過你們的同志,那些人都是些可愛的青年。”
胡逸民此話不假,他在擔任“清黨”審判委員會主席時,曾放走了自己的私人秘書及同鄉(xiāng)好友中的“共黨分子”,他第一次被蔣介石投入監(jiān)獄就是這個原因。
第一次會面,胡逸民給方志敏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方志敏也給了他友好的回應。胡逸民表示自己有條件改善方志敏的生活,方志敏說:“生活上我們苦慣了。如果能弄到一些書籍和報紙,請拿來看看。”
這樣的要求,對胡逸民來說易如反掌。后來,胡逸民常以送書取報、傳送用品雜物為由,到三等號子與方志敏閑聊解悶,雙方改口以老胡、老方相稱。
不久,凌鳳梧調(diào)為看守所代理所長,這位新任的所長很快成為方志敏的崇拜者,暗中提供了不少方便。胡逸民不知其中奧妙,在回憶錄中說:“前任所長調(diào)走了,新來的所長是個好好先生,很好說話。我想怎樣,他都答應。他允許我夜里也可以到方志敏囚室自由談話,不加干涉?!?/p>
胡逸民和方志敏的關系進一步走近,應該是在他們成為“鄰居”之后。方志敏被轉押到“優(yōu)待號”——他是看守所內(nèi)唯一享此“優(yōu)厚待遇”的共產(chǎn)黨人,同時也是在優(yōu)待號里唯一戴著腳鐐的囚犯。在凌鳳梧的幫助下,這副腳鐐從10斤的重鐐變成了4斤的輕鐐。
國民黨對方志敏的囚室安排,很可能是刻意為之——他的“鄰居”中有兩個人被授意勸降方志敏。結果,胡逸民不但沒有真正展開任何勸降,反而把自己的這個秘密使命和盤托出。
據(jù)胡逸民回憶,方志敏像早有所料似的嗤鼻一笑:“胡先生,投降那是大笑話……即遭失敗,自無他言,準備犧牲就是了。真正的革命者只有被敵人殘殺,而沒有投降敵人的?!?/p>
這種共產(chǎn)黨人頂天立地的氣魄,讓胡逸民徹底折服。他沒有勸降方志敏,而是真心實意地和方志敏成了朋友。
方志敏的環(huán)境有所改善后,他利用敵人讓他寫“交代”所提供的條件,不停地寫作。痛苦的思索與孜孜不倦的寫作,使他日益消瘦,后來又肺病復發(fā),常??┭:菝袢滩蛔枺骸澳阍讵z中還寫這么多東西,到底做何打算?”
方志敏答道:“我決心留下一點文字,以明心志。只怕要送出去可就難了……”
胡逸民當即表示,如果方志敏信得過,這件事就交給他來辦。
在方志敏留存下來的獄中文稿中,有一封《給某夫婦的信》,信沒有抬頭,亦無收信人姓名,但結合信的內(nèi)容和當事人的回憶,可以判斷,這封信就是寫給胡逸民的。
胡逸民在回憶中也提到過,一天夜里,他從方志敏那里取回書報,從中發(fā)現(xiàn)了這封信。信中大部分內(nèi)容是革命宣傳,以及對胡逸民夫婦的感謝,在給他們的囑托中,特意提到:“希望你們在我死后做到允許我的諾言,切不可因為困難或虛驚而拋棄信約!”
信尾署名“云母文”,三個字合起來,正是“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