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在鐵皮箱中的記憶
■王江寧
茅文寬繪
父親在西北邊疆服役的30多年里,我們經(jīng)歷了多次搬家。從我記事起,家里總要騰出位置擺放一個鐵皮箱。它靜靜地躺在角落里聽任歲月流淌。
20世紀90年代,新疆南部某地發(fā)生地震。在官兵的幫助下,經(jīng)過近1個月的艱苦努力,當?shù)卮迕竦纳钪饾u恢復。部隊返營的前一天,一位經(jīng)營鐵藝小作坊的柯爾克孜族老大爺,給父親送來一個親手打制的鐵皮箱。父親再三拒絕,不料老大爺眼含熱淚地說:“你們解放軍幫我們老百姓建了新房、修了羊圈、種了莊稼,是我們的恩人。我打了一輩子的鐵,沒什么值錢的東西,給你做了一個鐵皮箱當作紀念……”盛情難卻,父親將身上僅有的津貼偷偷塞進老大爺開裂的衣服夾層里。自此,鐵皮箱就成了父親軍旅生涯中珍視的伙伴。
鐵皮箱上,時常掛著一把銅鎖,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我上小學時,有一次戲弄同學,被老師知道后叫了家長。父親駐守的地方,距離學校很遠。母親當時有急事在身,父親接到班主任的電話,匆匆向領導請了事假趕回來。他羞愧地給同學及其家長道歉,才得到他們的諒解。
回家后,父親思來想去,提出讓我寫檢討。近1個小時后,我終于把沾滿眼淚的檢討書交到了父親手中。那天,我第一次看到父親打開鐵皮箱,將檢討書放進去。
自那以后,我對鐵皮箱產(chǎn)生了一種畏懼之感??吹剿?,就仿佛能夠感受到父親嚴厲的目光。
高考那年,我順利考上了軍校。第一次放寒假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穿上軍裝向父親展示。父親拍拍我的肩膀,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煽粗赣H被紫外線曬得黝黑的臉龐和稀疏花白的頭發(fā),我心中卻泛起一陣酸澀。
那天,我提出打開鐵皮箱看看,父親欣然同意。這是這么多年來,鐵皮箱第一次由我親自打開。箱子里,整齊地擺放著父親參軍以來獲得的立功獎章和榮譽證書,還有我各個年齡階段的珍貴照片。我成長的每一步,都能在鐵皮箱里找到印跡。翻到最下面,我看到了兒時寫的那份檢討書。細細回味時,卻發(fā)現(xiàn)那后面多出來幾頁,竟是父親寫給我的一封信。
“小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2點多了,我輾轉反側毫無睡意,索性打開臺燈,認真閱讀了你寫的檢討。年幼的你很多字還不會寫,只能用拼音代替,努力向爸爸承認錯誤。其實,爸爸虧欠你和媽媽很多,尤其是缺乏陪伴和關心。我對你批評得多,表揚得少,希望你將來能夠理解爸爸的良苦用心。你出生后,一直是媽媽在照顧你,而爸爸多數(shù)時間只能在電話里聽聽你的聲音,休假時看看你可愛的面容。在你成長的道路上,爸爸錯過了太多重要的時刻。高原缺氧時常讓我頭痛難耐,但每當聽到你的健康成長和點滴進步,爸爸又充滿了干勁。你曾在作文里寫道:盡管很少見到爸爸,但爸爸是大英雄。我相信等你長大了,一定會理解爸爸。爸爸永遠愛你!”
原來,在粗獷豪放的父親心中,也藏著這般細膩溫柔的情感。正如這外表堅硬的鐵皮箱,里面滿載父女間的溫情。
鐵皮箱里,還珍藏著父親的許多照片。他身處不同地域,穿著軍大衣,臉上帶著明顯的“高原紅”。我明白,他把青春融進了西陲邊關,那些照片記錄了他的青春足跡。畢業(yè)分配前,我也毅然選擇了邊疆。在高原的日子,我經(jīng)歷著父親的經(jīng)歷,追尋著父親的腳步,各自的軍旅時空仿佛在邊關重疊……
今年“八一”當晚,演出的帷幕在戰(zhàn)友們的掌聲中緩緩落下。熱鬧的氣氛逐漸變得安靜,臺上僅剩下?lián)沃鞒秩说奈?。那一刻,我只想趕緊撥通父親的電話,向他送去節(jié)日的問候。
當晚,父親破天荒地發(fā)了條微信朋友圈。照片里,他打理著鐵皮箱,滄桑的臉上,皺紋舒展,寫滿了喜悅。鐵皮箱不再上鎖,父親和我多年來的榮譽證書超過了箱蓋。父親動情地配上了一句話:“青出于藍勝于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