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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您揭秘:解放軍勝利的秘密

來源:《軍隊黨的生活》雜志作者:李鋼林責任編輯:劉秋麗
2018-11-07 12:15

解放軍勝利的秘密

《原木在移動》作者李鋼林為您剖析

直到今天,解放戰(zhàn)爭仍然是一個謎。

當年那些人打仗,究竟是為了什么呢?用今天的話來說,他們?nèi)松^價值觀到底是什么呢?這里既包括毛澤東、蔣介石,也包括他們的眾將領,也包括雙方第一線的指戰(zhàn)員。

一個人生七八十年,三四代人吧,頭尾還能相見,他們當年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當年他們的信念究竟是什么呢?

否則,當年小小解放軍,何以成就了天大的戰(zhàn)爭勝利呢?

否則,當年堂堂“國軍”怎么輸?shù)媚敲磻K,丟了江山呢?

打仗的事情,起碼得憑幾條:充足的兵員,好的槍炮,高明的將領和戰(zhàn)略戰(zhàn)術。

當然還得有錢,如果有外國人給槍給炮給錢,那就更好,更厲害,而且不能斷,得源源不斷。

按通行的標準看,當年的共產(chǎn)黨、解放軍,上面幾條都不占。

一九四六年,中國爆發(fā)了自一八四〇年以來,中國近代史上最大的一次內(nèi)戰(zhàn)。那三年,中國人主要是打仗了,舉國內(nèi)戰(zhàn),規(guī)??涨埃鞒珊?,炮火連天。

解放戰(zhàn)爭是舉國內(nèi)戰(zhàn),表面上看,是兩黨兩軍在爭奪全國政權,其實是全中國人民自己在選擇自己的命運,絕非毛蔣兩人、國共兩黨兩軍之間的戰(zhàn)爭對抗,也非一人一黨之力能夠辦得到的事情。

說白了,內(nèi)戰(zhàn)雙方,一方是為了蔣家利益集團的利益,另一方是為了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利益。各為其利,不可妥協(xié),于是,就照死里打了三年。最終,是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意志戰(zhàn)勝了蔣家王朝及其利益集團,當年的解放軍只不過是執(zhí)行了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意志罷了。

當年區(qū)區(qū)共產(chǎn)黨,小小解放軍,居然能成就那么大的戰(zhàn)爭勝利,那是取了軍心民心。

一切為了中國人的大多數(shù),真心實意地為了中國人的大多數(shù),死了就死了,不惜一切代價,拼命——這就是當年的解放軍指戰(zhàn)員,當年的共產(chǎn)黨人和民眾的核心價值觀。兵員,武器,統(tǒng)帥英明,戰(zhàn)略戰(zhàn)術靈活,諜報厲害,等等,都還在其次。

一九四六年六月,國民黨軍隊在中原地區(qū)首先發(fā)起內(nèi)戰(zhàn),要消滅解放軍。事前雖幾經(jīng)談判、調(diào)停,包括美國人出面,但結果都不成,于是,內(nèi)戰(zhàn)爆發(fā)了。

那場內(nèi)戰(zhàn),直接對抗的軍隊只有兩方:一方是當年共產(chǎn)黨領導的解放軍,另一方為當年國民黨統(tǒng)領的“國軍”。戰(zhàn)場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幾乎中國人都卷入了。

當時的兵力對比是,解放軍約一百二十萬,其中正規(guī)軍約六十萬;國民黨軍隊約五百萬,全是正規(guī)軍;兵器不能比。

當時的國民黨控制了國家主要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資源,話語權也在國民黨手上。解放軍很弱,分散于全國部分省區(qū)狹小的貧困地區(qū);“共軍”的聲音很小,說了也不算數(shù);美國海軍直接用軍艦幫“國軍”運兵,給槍、給炮、給飛機,美軍顧問團約五千人。

開戰(zhàn)之初,“國軍”指哪兒打哪兒,“國軍”得意之時,解放軍連一個縣城都保不住。

但雙方的戰(zhàn)爭目的都非常明確,異常堅決:就是要在戰(zhàn)場上徹底消滅對方,一決雌雄。

戰(zhàn)爭的進程和結局是富有戲劇性的。在三年多一點的時間里,兩軍反復交戰(zhàn),主動方與被動方轉換,最后決戰(zhàn),到一九四九年十月,解放軍累計消滅國民黨正規(guī)軍隊八百余萬人。

史家以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為標志,劃為內(nèi)戰(zhàn)落幕,此時,“國軍”兵敗大陸,國民黨中央政府垮臺,余六十萬人逃往臺灣。解放軍發(fā)展到五百萬,占領大陸,并成立了一個新的全國政權。

強軍戰(zhàn)弱軍,本該贏;弱軍戰(zhàn)強軍,本該輸。這是常理。

怎么會是這種結局呢?

這是當年戰(zhàn)爭之初,誰也沒有料到的戰(zhàn)爭結局,包括中國人,包括美國人、蘇聯(lián)人,也包括蔣介石、毛澤東他們自己。他們誰也沒有預料到:戰(zhàn)爭進程會如此之快,僅僅三年多一點時間;他們誰也沒有預料到,這場大戰(zhàn)會這樣收場,天地翻覆。

彈指七十年過去,而今再回首:當年小小的解放軍有什么秘密嗎?

他到底是憑哪一條呢?

仗是人打的,先講一個關于兵的故事。

“一秒鐘”變解放軍

前段網(wǎng)上流傳一段很火的視頻,同類的還有不少,名為《國軍俘虜搞笑場景》。在今天的年輕人看來,這的確很“搞笑”, 堂堂“國軍”,一秒鐘變解放軍,太神奇了,太奇葩了,就像如今年輕人“跳槽”一樣,上午在這家公司,下午就跳到另一家公司,甚至集體“跳槽”。

不過,那些影像記錄的,確實是當年解放戰(zhàn)爭的真實場景。

在解放戰(zhàn)爭中,幾乎每一場大的戰(zhàn)役都會出現(xiàn)這樣的景象,特別是在戰(zhàn)爭后期。大量的國民黨軍俘虜都會補充到解放軍之中?!耙幻腌姟弊兘夥跑姷挠迷~,自有夸張或詼諧調(diào)侃之嫌,但這并非虛構,當年的解放軍確有一個政策,所謂“三即”:即俘,即補,即戰(zhàn)。

當然,“國軍”方面也有“共軍”俘虜?shù)墓适拢簯?zhàn)士被俘了,參加了“國軍”,一有機會了,再跑回來,還是要當解放軍。有一點可說明,在“國軍”一方,從未形成靠俘虜補充兵員的規(guī)模。

結果是,開始,“國軍”很多很多,“共軍”很少很少,越打,“國軍”越少,“共軍”越多。

打仗的事,兵員第一。先得有人,再去找槍。怎么打,再說。

這里需要說明,當時的中國,剛剛經(jīng)歷了八年的抗日戰(zhàn)爭,付出了三千萬人的代價,幾乎每一個家庭都有犧牲者和死亡者,每一個中國人都清楚,什么是戰(zhàn)爭?當時中國的兵員就很困難,所以兵員流向何方?就是一個大問題。

“一秒鐘”變解放軍,在今天的年輕人看來,自然是很“搞笑”。

那么這里要問:那些俘虜是自愿變解放軍嗎?他們是心甘情愿嗎?

這不好說。

敗軍無選擇,俘虜必須放下武器,用槍押著。這是國際戰(zhàn)爭通則,古今中外如此。那些“一秒鐘”變解放軍的俘虜們,或許是迫于無奈,還被槍押著呢,前途未卜;要么是想先過一關再說,過一關是一關。

再說,在戰(zhàn)場上被俘也算是幸運,再當兵,再上戰(zhàn)場?他們上過戰(zhàn)場,知道真實的戰(zhàn)爭不是搞笑,不是跳槽。打仗是要死人的,會死很多很多人,自己會死。他們懂的。

于是,解放軍就搞了一個“非誠勿擾”:讓俘虜自選,愿走哪條路,他們自己挑吧。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說的是遼沈戰(zhàn)役后期,即殲滅國民黨廖耀湘兵團時,東北野戰(zhàn)軍在戰(zhàn)場上抓的俘虜太多,實在是管不過來,處理不了,于是,解放軍戰(zhàn)士就在戰(zhàn)場上用樹枝子扎了一個“門”,叫“解放門”;在與“解放門”平行相隔不遠的地方,又摞了幾個子彈箱子,作為另一個象征性的“門”,叫“回家門”。

解放軍提前說明了,前面有兩個“門”,也是兩條路,各人自選。想回家的,靠左走,發(fā)錢給路費,你拿錢走人就是了;想?yún)⒓咏夥跑姷?,靠右走,進了“解放門”,就算是參加解放軍了,錢就不發(fā)了,跟著隊伍去打沈陽。各人自愿!向前走吧!

于是,“國軍”的俘虜就自己往前走。

于是,有的,領了錢就回家了;有的,進了“解放門”,參加解放軍了。于是,那次的俘虜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當時的解放軍實在也是迫于無奈,俘虜太多沒辦法,時間緊迫——部隊還急著去打沈陽呢。于是,其中一部分國軍俘虜就“一秒鐘”變解放軍了。

“一秒鐘”變解放軍看似簡單,其實,真正的故事在后面。

讓對方俘虜加入己軍是有巨大風險的:你讓他再次拿起槍,他打誰?這是要命的事,他可能“反水”,也可能逃跑,這不是在公司跳槽,萬一俘虜“反水”,這就不搞笑了。

這里要說明,那些走“解放門”的俘虜至少絕大多數(shù)不是翻身農(nóng)民,也不是來自解放區(qū),他們跟當年的共產(chǎn)黨解放軍沒關系。

當時的廖耀湘兵團,其中含新一軍和新六軍。他們是“國軍”的五大主力之二,是國軍精英,抗戰(zhàn)時期戰(zhàn)功卓著;他們?nèi)酌朗窖b備,執(zhí)行美軍操典;他們常駐云南和印度,第一次到東北。

這些俘虜大多都來自南方,來自蔣介石政權統(tǒng)治區(qū),共產(chǎn)黨的土改跟他們沒關系,既沒給他們家里分過土地,也沒有給他們家里挑過水,甚至此前,他們就沒有見過解放軍。

他們的長官說了:“共軍全是壞人,抓到你們,要么殺頭、活埋;要么當官的就拿槍逼著你們往前沖”——他們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只能聽到國民黨的聲音。

或許,他們其中還有青年學生,他們是抱著“為國效力”的理想投筆從戎,加入國軍后,到的東北戰(zhàn)場。

或許,他們就是流民,不知爹媽是誰,是否還在,也沒有家鄉(xiāng)家人。八年抗戰(zhàn)造成了大量的流民,他們生活無著,當兵只為混口飯吃。

可能,他們就是云貴川大山里的農(nóng)民,當時的國民黨實行“三征”:征糧,征稅,征兵。山里的農(nóng)民老實,合力集巨資賄賂鄉(xiāng)長縣長,最后人家公開掛牌了,一頭騾子頂一個兵丁,于是,他們就牽著騾子去了,結果,被人家連騾子帶人都拉到東北來了。

或許,他們家里還有爹媽,他們還沒有結婚,還想著回家娶媳婦生孩子,過日子,何必再干這玩命的行當呢?只是一時沒辦法,想著過了這一關再說:只要命還在,什么都可能,于是,就進“解放門”了。

也可能,他們沒多想,走一步看一步,就跟著老兵進“解放門”了。

而今,已經(jīng)很難說清當年的那些俘虜是出于何種原因,進了“解放門”。

于是,懷著一顆“忐忑”的心,“一秒鐘”變成了解放軍。

進了“解放門”,他們就有了一個新的稱謂,叫“解放戰(zhàn)士”。

于是,就有了一個新故事:大個子“解放戰(zhàn)士”的故事。

大個子“解放戰(zhàn)士”

在《星火燎原》叢書第八集中,我找到一個關于“解放戰(zhàn)士”的真實故事,敘述者是當年中原野戰(zhàn)軍第六縱隊十八旅一營教導員武效賢,文字的敘述時間應該在一九五八年之前,以下全部內(nèi)容取自他的回憶。

解放戰(zhàn)爭第二年,即一九四七年,大批新的“解放戰(zhàn)士”涌進了部隊。

武效賢是一營教導員。當時的所謂營部一般都是跟著主力連的干部戰(zhàn)士在一起生活、行動。戰(zhàn)時,營長教導員一般也在主要方向的一線連隊中,在重要方向的重要地段。指揮員都是向下兩級,團到連,營到排。

當時晉冀魯豫解放軍團一級的干部,相當一部分還是紅軍干部,主要是抗戰(zhàn)早期的兵,營和營以下,包括戰(zhàn)士,主要是抗戰(zhàn)期間的兵,都經(jīng)過抗日戰(zhàn)爭的嚴峻考驗,特別是經(jīng)歷過一九四一年五一大“掃蕩”嚴峻考驗保留下來的骨干。戰(zhàn)士主要是來自當時共產(chǎn)黨控制的抗日根據(jù)地的農(nóng)民。這是支有紅軍傳統(tǒng)的老部隊。

一天, 一連指導員跟教導員說,他們連來了一個大個子“解放戰(zhàn)士”,在國民黨軍中當了六年的大頭兵,是個老兵油子,滿腦子亂七八糟的,背后凈跟新“解放戰(zhàn)士”叨叨,說國民黨軍有美國人幫忙,地盤大,有飛機大炮,解放軍幾條破槍,別想打敗他們。那次被俘,他倒霉,不走運。

大個子病了,副連長給他打病號飯,他吃完一抹嘴,背后跟別的“解放戰(zhàn)士”說,解放軍的官就會收買人心,今天像親兄弟,明天上戰(zhàn)場,還不是拿匣子槍逼你替他拼命。

戰(zhàn)士們說他有一個外號,叫“機槍圣手”,他到處吹他機槍打得好。

有一天,一群兵在院子里圍著大個子兵,看他在那里耍把戲。

教導員湊上去一看,大個子兵眼上蒙著一條白毛巾,臉高高仰著,雙手正擺弄一挺新繳獲的機槍。他一件一件地拆下,整齊地擺在布上,又一件一件地裝上,熟練得簡直沒法形容。他嘴邊掛著幾分得意,裝好機槍,扯下毛巾,說,你們檢查,保險分毫不差。

戰(zhàn)士們夸他,不愧是機槍老手??!

他糾正說,叫“機槍圣手”!這算個啥!

大個子看到了教導員——他還不認識教導員,因為當時解放軍里沒有軍銜,官兵穿著一樣,他看見了教導員身上挎著的駁殼槍,于是就站起來了,當時的連長都不一定有駁殼槍呢。

教導員問他,你在國民黨部隊,是使這種機槍嗎?

大個子說,什么機槍都使過,就是沒使過步槍。接著又補了一句,他現(xiàn)在使的是步槍!

教導員聽出來了,這是話里有話——他是大材小用了。于是說,跟他們連長說說,這挺新機槍就給他使,喜歡嗎?

大個子猛然抬起頭,濃眉下那雙黑亮的眼睛閃著驚喜的光芒,好像說:這是真的嗎?你們信任我?

教導員說,一定把這支機槍給你使,不過,你得搞明白,槍口該對準誰!

大個子接得很快,說,我明白,對準中央軍!

為什么要對準他們呢?

因為……他結巴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因為他們是反動派!他像一個剛剛學說話的孩子。

教導員感覺,大個子憨厚、樸實,只要懂得為誰當兵,為誰打仗,會成為一個好戰(zhàn)士。

一九四七年冬,部隊搞新式整軍運動,讓戰(zhàn)士說話,讓戰(zhàn)士訴苦。大個子說,我沒有苦!

教導員讓他也講講,他說,丟人,不講。

或許是受了其他戰(zhàn)士訴苦的影響,兩天后,教導員看見大個子在會場下哭,然后他自己要求上去講,滿臉淚橫,哇哇地哭,一氣講了兩個多小時。

他是安徽阜陽人,祖輩就是佃農(nóng),他五歲時,爹被地主打死,母親帶著他和弟弟靠乞討度日,十七歲時被保長抓去賣了壯丁,他逃過三次,每次抓回來都被打個半死。母親和弟弟死活不知,他就是光桿一個人。

訴苦以后,大個子有了極大的轉變,開始親近班長、黨員,也不擺“機槍圣手”的架子了,耐心地教大家,不過,他還常常拍著機槍對別人嘆息:咱這邊就是這玩意太少,再多一點,再有飛機大炮,那就……

整訓之后,第一仗是打蘭封,大個子表現(xiàn)很好,他的機槍壓著敵人打,不中斷,很給勁。教導員本想表揚他,誰知他抓住教導員的手就說,教導員,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連長指導員,對不起……說著就哭起來了。

他怯生生地說,剛解放過來,我糊涂,訴苦以后,我懂得了誰是仇人,誰是親人。我決心在這邊好好干,可是,這次打仗之前,我心里又嘀咕,怕打不過他們,直到?jīng)_鋒號吹響了,我還在胡思亂想……

國民黨說共軍打仗,全讓俘虜擋頭陣。他漲紅著臉,嘴唇發(fā)抖,說,今天我才看清了,槍一響,班長排長連長指導員全都領頭沖,我看了心都跳,照這樣,咱們怎么會打敗仗呢?!

最后,他跟教導員說: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都不怕死,我為什么怕?我要重新做人!

今天我們再看,這話,應該是大個子從心底里發(fā)出來的,是真話:人心都是肉長的。

當官的都帶頭往前沖,自己為什么就不能沖呢?

這應該符合當年“解放戰(zhàn)士”的真實。他們不識字,也沒有什么文化;大個子的家也不在解放區(qū),共產(chǎn)黨也沒有給他們家分地;他們不懂什么思想和理論;他們只知道看周圍的人,看到他的班長排長連長,冒著炮火往前沖,他知道子彈是能打死人的——他們分得清“好人”“壞人”,“真心”“假意”。

部隊就是這樣,干部帶頭,以身作則,帶出一個好作風,戰(zhàn)士就勇敢,就頑強,官兵一心,就能成事。

從此,部隊行軍時,身上背兩三個背包的,扛兩三支槍的,到駐地幫老百姓干活最多的,一有機會就教新戰(zhàn)士使機槍的,其中都有大個子。

一天,大個子跟教導員說,我想入黨,我在國民黨部隊時間長,那是一個臭水坑,我還有很多缺點,但我一定好好改,大家監(jiān)督。

一九四六年十月,一連黨支部送來大個子的“入黨申請書”,營總支會上一致通過,于是,大個子入了黨。

從此以后,大個子變了一個人:行軍中,那個背兩個背包,扛兩三支槍的,就是大個子;那個搶著給戰(zhàn)士們燒水洗腳,把自己的新鞋給其他戰(zhàn)士的,就是大個子;戰(zhàn)斗中,那個沖在最前面,堅守到最后,掩護新戰(zhàn)士的,就是大個子;他還教新戰(zhàn)士如何隱蔽自己,如何使用戰(zhàn)術,有幾次,一仗打下來,全班全排無一傷亡。

于是,大個子當了班長,他的班成為“模范班”;他當了排長,他的排成為“英雄排”。

一天, 他排里的一個新“解放戰(zhàn)士”跑了,好幾天找不著。第四天,那個開小差的戰(zhàn)士自己回來了,指導員問他怎么又回來了,他流著淚說,我想家,想回去看看爹娘,朝家里走了兩天,覺得對不起排長,他待我比爹娘還好,我實在舍不得離開他,就又轉回來了。

部隊到了游擊區(qū),大個子帶著三班住在一個老大娘家里,開始老大娘不讓,見了當兵的就恨,他讓戰(zhàn)士給大娘掃院子,挑水,叫全班住在院子里,不許驚動老大娘,晚上他跟大娘聊,才知道大娘的兒子叫國民黨抓兵抓走了,大個子跟大娘說自己的經(jīng)歷,講他為什么要打仗,老大娘感動得淚流滿面。

第二天,部隊開拔,大個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挎包重了,里面有十二個雞蛋和一包煙。大娘說,她只有一個請求:你們要見到我的兒子,一定要把他帶到你們身邊,做一個像你們一樣的人!大個子給了大娘一塊大洋,把雞蛋和煙分給了戰(zhàn)士們,跟全排的戰(zhàn)士說,我們要永遠記住,要當人民的兒子,要為人民打仗,救出那些受苦受難的人!

定陶戰(zhàn)役前,他病了,他堅決要求上去,臨戰(zhàn)之前還在給新戰(zhàn)士講突擊中的注意事項,炮火延伸后,他奪過一筐手榴彈就沖上去了。

一九四七年七月,定陶戰(zhàn)役,大個子在登城時負傷,被戰(zhàn)士們抬下來,他最后的遺言是躺在擔架上當面跟教導員說的,他說,要把自己包里的幾件衣服分給戰(zhàn)士們,戰(zhàn)士的衣服不夠穿;說他為人民做的太少。

這是大個子的最后一次戰(zhàn)斗,他犧牲了,時年二十七歲。

他叫王克勤,是解放戰(zhàn)爭時期,傳遍全軍的戰(zhàn)斗英雄。

王克勤的犧牲驚動了劉鄧和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的全體干部戰(zhàn)士,此時,劉鄧剛渡過黃河,正在激戰(zhàn)之中。

劉伯承著文《悼念王克勤同志》,其中寫道:王克勤同志一年來建立了很多戰(zhàn)功,樹立起戰(zhàn)斗與訓練,技術與勇敢結合的,為我全軍所學習的進步范例,我們?yōu)樗倪@種為人民立功不顧一切奮勇殺敵的犧牲精神和高尚品質(zhì),表示無限的崇敬。

王克勤留有一張照片。在這張照片上,他的帽徽還是一個國民黨軍的帽徽?,F(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考證這張照片是他在國民黨軍隊時照的,還是剛成為“解放戰(zhàn)士”時照的,那時,照一張相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

請看他的眼睛,那是一雙不大的眼睛,但很有神,眉宇之間有兩道深深的立痕,他望著前方,我們似乎還能感覺到他眼神里那種迷茫、渴望和追尋。

他當時或許很迷茫,不知道光明在哪里,不知道溫暖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戰(zhàn)場上廝殺,到底是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這條命到底為了什么。他渴望光明,渴望溫暖,他想搞明白,他打仗,隨時都可能死,為了誰!

他肯定不會想象自己將來當將軍,因為,他不知道下一次戰(zhàn)斗自己能不能活得下來。不光他,他的連長、營長,甚至更高的指揮員都不會想。

他清楚,他不是為自己去打仗,也不是為家人去打仗,如果單是為家人為了自己去打仗,他犯不著去干這個玩命的行當。

他問過自己,也看到他的戰(zhàn)士,他的連長、營長,他們?yōu)槭裁匆蛘蹋克麄優(yōu)槭裁茨敲从赂??他進了解放軍之后才聽說,是為了人民。

他不知道什么理論思想,他不識字,他沒去南京或延安,也不知道在哪里。

他知道了中國人的大多數(shù),其實,他知道的中國人的大多數(shù)也不多,就是他們連的人,他們營里的人,還有他們排住過的那家房東老大娘,還有他見過的那些老百姓,他覺得自己就是跟他們一樣的人,這樣的人很多。他打仗為他們。

大個子不傻,他心里應該是有桿秤的,剛進解放軍不久,教導員就把新繳獲的機槍給他用,他感覺很溫暖,感覺自己受到尊重,感覺自己是一個人了。這是此前他從沒有感受到的。

他親眼看見槍一響,連長排長班長帶頭往前沖,他看著自己心里都直跳,他感覺他們是好人,他愿意像他們一樣,為了他見過的那些老百姓,去戰(zhàn)斗,去犧牲。

他或許喜歡解放軍里的那種風氣,官愛兵,兵愛官;打仗的時候互相掩護,危險的事情黨員干部先頂上去,大家像親兄弟一樣;他幫新戰(zhàn)士扛背包扛槍,他覺得開心,覺得很舒服。

他知道,老百姓人多,有他們支持,肯定能贏。

他活了二十七歲,他過了兩輩子,前一輩子很灰暗,很郁悶,后一輩子亮堂很多,舒暢很多。他覺得自己也是老百姓,為了他們?nèi)ゴ蛘蹋ニ?,他覺得值。

可能只有一個問題,他直到犧牲,也沒弄明白:解放軍中的這一套是怎么來的?怎么會是這樣一種風氣呢?

這在當年的解放軍中不是個案,一個解放戰(zhàn)士,原來不勇敢,為什么到了解放軍之后,就變得勇敢,視死如歸呢?

這里可以找到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對自己的人生,有了一個新的價值觀:為了中國的老百姓,為了中國人的大多數(shù)。

這恐怕就叫“信仰”或“信念”吧——信仰中國人的大多數(shù),這有什么不好嗎?

這不是他王克勤一個人,當年,信這個的很多。

我問過他們中間的一些活到今天的人,你們信這個,自己幸福嗎?

老人們說,很幸福,很舒坦,晚上睡得香,打起仗來就有勁頭,信心十足,那么多人呢!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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