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
1929年6月22日在福建龍巖召開的中國共產黨紅四軍“七大”,是紅軍建軍歷史上一次重要的會議,也是歷來的黨史軍史研究者很關注的一次會議。我作為當事人,談談這次會議的主要情況和看法。
一、中國共產黨紅四軍“七大”是在什么情況下召開的?
1929年1月14日,朱毛紅軍主力為了打破敵人對井岡山的“會剿”,離開井岡山,向贛南、閩西進軍。沿途行軍打仗,形勢嚴峻,軍情緊急,“遂決議軍委暫時停止辦公,把權力集中到前委”。于是,以朱德為書記的軍委停止了活動。紅四軍在以毛澤東為書記的前委領導下,在半年中,由于形勢的發(fā)展,工作多了,到了5月,前委頗覺“兼顧不(過)來,遂決定組織軍的最高黨部(即軍委)”,也就是說,四軍軍委這一級黨的組織,在停止活動四個月之后,又恢復了。前委還決定軍委書記一職,由新到紅四軍的劉安恭擔任。同時,還接替了毛澤東的政治部主任職務。
紅四軍軍委是1928年4月成立的,當年10月,按照中共中央1928年6月4日的指示,在成立前委的同時又改組了軍委。前委書記和軍委書記都是中央指定的,軍委隸屬于前委,軍委委員的名單由前委決定,經紅四軍“六大”選舉,朱德任軍委書記。而這時前委之所以決定軍委恢復辦公,也是想讓軍委做些事情。1929年6月1日,毛澤東在給中央寫信談到:“黨內現發(fā)生些毛病,正在改進中。”恢復軍委,正是改進這些毛病的一項組織措施,即使對劉安恭還不太了解,因為是中央派來的,又是前委確定他為書記,大家也就沒有異議。這時候,都想擴大革命局面,多干工作,爭取革命力量大發(fā)展。
問題就出在新組織的軍委。劉安恭在軍委會議討論工作時,對上級機關——前委作了條決議,“前委只討論行動問題”。對這條決定,許多人就覺得不合適,下級怎么能決定上級的權力范圍呢?從而議論紛紛。從6月初的閩西湖雷會議起,大會小會進行討論,有時甚至爭論起來。那時黨內不忌諱爭論,黨的文件、黨章都規(guī)定黨內實行民主集中制,黨員對問題有看法,在未作出決定之前,可以自由討論。黨中央第六次代表大會通過的黨章說,“在未經決議以前黨內的一切爭論問題,可以自由討論”,還說“可以舉行爭論”。所以,大多數人從關心黨、愛護黨的角度出發(fā),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展開爭論。
爭論的中心和焦點就在于四軍軍委是否設立。
有人說,“既名四軍,就要有軍委”,“完成組織系統(tǒng)應有軍委”。這些人認為軍委是四軍的一級黨組織,從支部、營委、團委直到軍委,缺一不可。并說前委之下設軍委是中央的決定。
而反對設立軍委的人認為有前委直接指導就可以了,因為四軍“現在只有四千多人,又處在游擊戰(zhàn)爭環(huán)境,行軍時多的游擊時代與駐軍時多的邊界割據時代又絕然不同,軍隊的指導需要集中而敏捷”,所以不應再設軍委。他們說:做事要從實際出發(fā),“實際弄得不好,形式上弄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處呢?”
主張設軍委的人說:“黨管得太多了,權太集中于前委了”,說前委不但“包辦了下級黨部的工作”,還“代替了群眾組織”。還有人說,前委的領導是“家長制”、“書記專政”。所以,他們要求成立軍委,以改進這些缺點。
而反對設軍委的人則認為,設立軍委“是要一個黨的指導機關拿在他們手里”,“為要成立新的指導機關——軍委,便不得不提出舊的理由,攻擊舊的指導機關——前委以至支部”。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想方設法成立軍委,結果只能是“前委軍委成(分)權(現象),前委不好放手工作,但責任又要擔負,陷于不生不死的狀態(tài)”。所以,不能同意成立軍委。
這是爭論的中心和焦點。毛澤東曾說過,“近日兩種不同的意見最明顯的莫過于軍委問題的爭論”,“爭論的焦點是現在時代軍黨部要不要的問題”。經過爭論,大家的認識漸趨一致,在一次會議上以36票對5票作出決議,取消了臨時軍委。然而,由此引發(fā)出的議論又多起來了。對四軍成立以來的軍事行動,如出擊湘南,堅持井岡山斗爭和贛南游擊等;對四軍的各種制度,如軍需制度,宣傳兵制度,以及士兵委員會制度等;還有的就四軍的政策(如經濟政策、對地方武裝的政策)等進行分析和討論;而更多的則是對前委的領導方式提出自己的看法,諸如:“過去黨有沒有家長制度的傾向”;“過去黨有沒有代替群眾組織的錯誤”;“過去是不是上級黨部包辦了下級黨部的工作”。爭論最大的是“黨應不應管理一切?”毛澤東把爭論的內容歸納為三方面:關于“黨管一切”,關于“一切歸支部”,關于“黨員個人的自由”。由于主要領導人也參與爭論,就加強了爭論的氣氛,影響很大。
毛澤東認為,由于前委和軍委的根本分歧使黨的“三個最大的組織原則發(fā)生動搖”。第一,有人反對黨管一切,說“黨管太多了,權太集中于前委了”,第二,有人反對一切歸支部,說“支部只是教育同志的機關”;第三,有人反對黨員的個人自由受限制,要求黨員要有相當的自由。有人“主張黨所過問的范圍是要限制的”,甚至說“一支槍也要黨過問?”毛澤東認為,由于在組織上的指導原則根本發(fā)生問題,所以現在的工作沒法開展,“完全做不起來”。所以,他提出了辭職,他說他不能擔負這種不生不死的責任,請求馬上更換書記,讓他離開前委。
朱德對毛澤東的三條意見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第一,他認為“黨管理一切為最高原則,共產主義中實在找不出來”,并說這種口號“是違背黨的無產階級專政的主張”,所以,他不同意“黨管一切”的說法。第二,對于“一切工作歸支部”的原則,他是“極端擁護的”,但是他認為四軍在原則上堅持得不夠,成為“一切工作集中于前委”。前委“對外代替群眾機關,對內代替各級黨部”,“這樣何嘗有工作歸支部呢?”第三,他認為黨員在黨內要嚴格執(zhí)行紀律,自由要受到紀律的限制,他認為只有“贊成執(zhí)行鐵的紀律方能培養(yǎng)全數黨員對黨的訓練和信仰奮斗有所依歸”。同時,他指出,恰恰在這個問題上,前委書記毛澤東沒有做好,不僅自由發(fā)表意見,而且對中央和省委的指示也不認真執(zhí)行。
幾天后,毛澤東對這場爭論的看法有了發(fā)展,他認為“個人領導與黨的領導這是四軍黨的主要問題”,“是四軍歷史問題的總線索”。他還指出:“這次議論的問題雖則分成了三個(黨的勢力所及的范圍,支部的工作,個人無自由),但精神是一貫的,就是個人領導和黨的領導爭雄的具體的表現?!泵珴蓶|認為自有四軍以來,黨內共存在14個方面的問題:
(1)個人領導與黨的領導;
(2)軍事觀點與政治觀點;
(3)小團體與反小團體主義;
(4)流寇思想(與反對)流寇思想;
(5)羅霄山脈中段政權問題;
(6)地方武裝問題;
(7)城市政策與紅軍軍紀問題;
(8)對時局的估量;
(9)湘南之失??;
(10)科學化、規(guī)范化問題;
(11)四軍軍事技術問題;
(12)形式主義與需要主義;
(13)分權主義與集權;
(14)其他腐敗思想。
在這14個問題中,毛澤東認為主要是個人領導與黨的領導的斗爭,具體地說,有人“與黨爭權”,他在給林彪的信中雖然沒有指名,也有呼之欲出之勢。
此論一出,四軍黨內爭論更加激烈。有些高級領導人不實事求是,主觀猜測,偏于一面而輕率發(fā)言。劉安恭與林彪就是這樣的。劉安恭“把四軍黨分成派”。在爭論發(fā)生之后,劉安恭“提出完全選舉制度及黨內負責同志輪流更換來解決糾紛”。林彪則在前委會議之前3小時,給毛澤東寫信,內容是黨的問題而且是極嚴重的問題,用的辭句是“封建關系”、“無形結合派”、“政客的手段”、“卑污的行為”、“陰謀”等超出當時四軍黨內領導集團政治生活常態(tài)的危言。毛澤東公布了林的信,林在會議上說此信專指軍委問題,還說朱德用手段拉攏部下,想成立軍委以脫離前委的領導。
在這種情況下,各縱隊、支隊黨委討論得更熱鬧了,甚至連朱毛去留問題都提出來了。四軍駐新泉的七八天,連以上尤其是支隊、縱隊干部天天開會,老是爭論這么幾個問題:黨應不應管理一切?是管理一切、領導一切還是指導一切?等等。當時,領導上號召大家發(fā)表意見,放手爭論。但得不出結果,大家覺得該由上邊領導人來管了,多數干部希望停止爭論。
當時擺在紅四軍面前有兩個大問題。第一,戰(zhàn)爭形勢開始發(fā)生變化,蔣桂戰(zhàn)爭已結束,蔣馮已妥協(xié),我們意識到敵人要來進攻。不久就證實了。1929年6月16日,蔣介石調動閩粵贛三省敵人向紅軍發(fā)動了“會剿”。雖然我們當時還不清楚敵人的具體計劃,但從各方面來的情報看,形勢比較嚴峻,敵人有13個團又2個營約2萬余兵力,在紅四軍附近。在這種形勢下,必須對付敵人的“會剿”。第二,要分兵發(fā)動群眾。閩西是新建蘇區(qū),原有的幾點游擊區(qū),尚未連成一片,必須由主力紅軍分兵發(fā)動群眾,才能成為大塊蘇區(qū)。這也是應付敵人“會剿”的戰(zhàn)略措施之一。
紅四軍第七次黨代表大會,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為著這樣的目的召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