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5月，四川盆地杜鵑花開得正艷，一片曾遭受地震重創(chuàng)的土地，又重回人們的視線之中。

對于來自災區(qū)千里之外的我們，那些無法輕易從腦海中抹掉的記憶，更多的場景依然停留在3年前。遇到熟悉的人與物，我們腦海中的第一記憶依舊是他（她）的家人在地震中永遠睡去了。這一刻，對方在笑臉相迎，而感傷的卻是我們。

幸好，災民們總是笑得很開闊。3年之后，汶川容顏已改，這片飽經(jīng)摧殘的土地上的人們也習慣了新的生活篇章。他們遠離了淚水，喜怒哀樂不再掩飾，酒醉后也會放聲歡唱，對鄰居不滿也敢于罵街了，偶爾甚至還會跑到別人家門口罵娘。而這份世俗，卻拉近了我們與他們的距離，以至于深夜跟他們一起喝酒亂喊時，還會想寫稿時稱他們“映秀災民”還是“映秀居民”。我們開始由衷地佩服起他們——他們沒多少文化也不善言語，但3年來，他們是忍著失去親人的悲痛挺過來的，這是多么不易。

人心是新的，汶川的一切，眼前的建筑、橋梁、道路、工廠、學校更是新的。“水鄉(xiāng)藏寨”汶川三江鄉(xiāng)，景觀大橋、旅游棧道、民俗步行水街吸引著游人，這里已經(jīng)成為國家4A級景區(qū)；東方汽輪機廠從綿竹搬到德陽，新基地占地2600畝，震后發(fā)電設備產(chǎn)量已經(jīng)接近震前40年總產(chǎn)量；連通成都市區(qū)和都江堰市的成灌快鐵早就開通，75公里長的鐵軌已經(jīng)運送了幾百萬旅客。

在漁子溪邊公園的一個角落里，你依然能找到映秀小學舊址那根銹跡斑斑的老旗桿，旗桿下兩株黃菊被風吹干了。地震中，映秀小學200多名師生遇難，學樓、綜合樓、宿舍樓全部倒塌。

現(xiàn)在，漁子溪另一邊，映秀小學新校園已經(jīng)建好。這是一座“超級校園”，樓房外觀呈現(xiàn)紅綠橙黃白相間的現(xiàn)代化風格，建筑物采用“輕鋼薄壁墻”新材料，使用的鋼筋超過普通建筑標準好幾倍，教室里配備著國內(nèi)最先進的觸屏電子白板。

汽車狂飆在災區(qū)的公路時，會途經(jīng)超長的隧道與跨山的大橋。這些都是援建者們搶修的成果。嶄新汶川的背后，是全國的傾力相助。18個省市一一對應對口援建重災區(qū)，百萬建設大軍進入四川。幾年之中，你能在災區(qū)的所有工地找到他們。在板房，他們熬夜研究圖紙；在隧道，他們爬山勘察地形；在橋下，他們潛水修補橋墩。很多人并沒有真正關(guān)注過他們的生活，而他們的工作真的很乏味，日復一日蹲守在工地與灰塵、機器為伍，日復一日奔走在板房做那些周而復始的雜活。而走在通暢的大道上，那些早已遠去的工人形象越顯高大。我們終于理解，災民們?yōu)楹卧鴮@種枯燥的新聞感興趣。一位上海赴都江堰的援建人員當時對我說，支撐他們的信念并不復雜：“有時候聽當?shù)厝酥v經(jīng)歷，突然會感覺他們失去了那么多，我們能幫到的地方就多幫些?！?/p>

能幫就多幫些，其實這就是地震發(fā)生之后人們的共同感受，在媒體上，文化人喜歡把這種信念簡化成“守望相助”。原來，笨重的鋼筋水泥里并不只有沙土，那是凝結(jié)的愛，凝結(jié)的善，凝結(jié)的奉獻……總而言之，是凝結(jié)的人性之光。5·12后，這個民族爆發(fā)出了巨大的情感，人們?yōu)槟切﹣碜詾膮^(qū)的消息一次次流淚，悲傷的，感動的，倔強的，欣慰的。擦干眼淚之后，所有人都感覺可以為災區(qū)做些什么，或者，為身邊的人做些什么。

在汶川，人們會對素不相識的人傾情幫助，付出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去災區(qū)做志愿者，忍受巨大壓力投入到和災區(qū)有關(guān)的工作里。

在一場重大災難之后，人性之光，突然從一個抽象的名詞變成了具象的動詞。在捐款時，你看到人性之光；在支教時，你看到人性之光；在援建時，你看到的依然是人性之光。這種人性中善的力量如此堅韌而綿長，以至于今天我們談起地震時普通人的善舉，依然能感到震撼。

這種人性之光，讓川人感念至今。在映秀，我們又見到了當時映秀公墓的守墓人馬佛羊。2008年地震之后，我們和他相識，每次來映秀，都要見他一面，否則心里就好像缺了什么似的。今年見面的時候，老馬很高興，清晰地喊出了記者的名字。遇到來采訪的記者，很多人都拉著他們?nèi)ゼ依锍燥垺?/p>

這好像就是傳說中的“感恩”吧，即使當初我們中有的人并沒有給予過他們什么實物的幫助，其實受之有愧，但他們依然記得那些曾經(jīng)接受過的幫助。在平時聊天時，他們經(jīng)常會聊起“來自外地的某某人”，這些人或給小孩送過書包或幫他們蓋過房。有些往事已經(jīng)被無數(shù)次提起，但有些故事就是經(jīng)得起一再講述，再聽時一不小心還會聽入神。

3年之后，我們重回汶川，不僅僅是回到地理上的汶川地震災區(qū)，更希望回到精神上那片閃耀著人性之光的土壤。我們尋找那些被改變的城鎮(zhèn)，也尋找那些不變的人性之光。此時此刻，茶余飯后閑聊時，人們會談到最近從報紙看來的最驚悚的新聞，有時談論的主角是撞人之后再補上幾刀殺死路人的大學生，有時是把三聚氰胺摻入奶粉的商人，有時是把超生的孩子搶走讓外國收養(yǎng)的地方官員，在這種時刻，總有人把“道德滑坡”、“人心不古”作為這段對話的總結(jié)陳詞來收尾，仿佛這是一切的終極原因。

人性之光其實從未改變。在人們的內(nèi)心，都有一片最柔軟的地方，那里隱藏著那些光亮無比的美好，汶川的經(jīng)歷就是明證。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能保護這些光亮的空間，激發(fā)這些光亮的環(huán)境，鼓勵這些光亮的制度。

3年間，汶川容顏已改，人性之光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