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掛在天上的哨所”:一次驚心動魄的采訪
編者按:
西藏軍區(qū)某邊防團的卓拉哨所,被譽為“掛在天上的哨所”。在藏語里,卓拉意為“怪石壘成的山峰”。這里海拔4687米,從每年10月到次年6月大雪封山,雷擊、雪崩等自然災害頻發(fā),是全軍封山時間最長、環(huán)境最惡劣的駐防點之一,戍邊官兵如何在險象環(huán)生的駐防點度過漫長的封山期鮮為人知。4月18日至22日,解放軍報社記者柳軍、馬三成和西藏軍區(qū)政治工作部宣傳處干事晏良等一行踏上了前往卓拉哨所采訪的艱難之路。本期我們刊發(fā)柳軍的采訪手記——
一
2019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我有幸參加了“壯麗70年·奮斗新時代”大型主題蹲點調研采訪活動,西藏軍區(qū)某邊防團卓拉哨所是我參與的3個蹲點調研的第二個采訪點。
接受任務之初,我并不知道卓拉哨所的海拔高度,也不知道它在西藏的具體位置,這個被譽為“掛在天上的哨所”,在我最初的印象里顯得很詩意,但是當我真正走進它后,我才知道踏上這條路有多么艱難,堅守在此的官兵是何等的艱苦。
高原苦,始于風雪邊關路。2019年4月18日,我和記者馬三成、西藏軍區(qū)政治工作部宣傳處干事晏良等一行從拉薩乘車出發(fā)前往邊防某團。越野車在距離邊防團還有四五十公里的雪域高原盤山路上,突遇暴風雪。雪下得非常大,以至于連車窗雨刮器都刮不動了,司機看不清路,車子無法繼續(xù)前行,為躲避迎面駛來的重型大貨車,司機只能將車停在幾乎看不清路的懸崖邊,下車準備去擦擋風玻璃上的積雪。誰知當時車輛正處在下盤山路的暗冰路段,由于坡陡路險車子很快失控下滑,司機大喊“不妙”,晏良跟著喊了聲“跳車”,車上的其他幾人幾乎同時跳了下去。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我因看不見前方,遲疑了一下,左腳還沒離車,車屁股已經(jīng)翹起,幸虧晏干事拽了我一把,才沒有發(fā)生意外。
眼看著車頭沖下朝著半壁懸崖滾落了近30米,逃過一劫的我們在暴風雪中嚇出了一身冷汗。還沒有到達采訪目的地,惡劣的天氣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我們只好半路攔車,搭乘藏族同胞的客貨兩用車,當晚8點多才趕到團部。俗話說“禍不單行”,該團李團長見我們“出師不利”,加之卓拉哨所還處于大雪封山期,便建議我們不要再上卓拉了。
但對于我來說,經(jīng)歷了這件事后,更加感受到了西藏戍邊官兵的艱辛。我們才遇到一次暴風雪和意外,而他們常年堅守邊關,我們遇到的險情,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在此情況下,是前進還是后退,這對于我來說是一次嚴峻的考驗。面對著無數(shù)張戍邊軍人期待的面孔,我還是拍板選擇繼續(xù)前行。但我們不知道,前面遇到的險情,僅僅只是個開始。
二
4月19日清晨,我們驅車來到海拔3960米的漫天風雪的多仁邊防連。當我們提出要到卓拉哨所時,熟悉情況的人都連連搖頭。距連隊500多米處,有一條建于2018年初的索道,在海拔4000米至4600米的山巔形成長達2.8公里的空中運輸線,用于向卓拉哨所運輸生活補給。由于沿途高山峽谷,風大雪狂,所運物品承重有限且在空中搖搖晃晃,基于安全考慮,這條索道只運貨不載人,所以我們原本打算借助索道上卓拉哨所的提議也被否決。在新的上哨方案出臺前,我們就近采訪,也因此對卓拉哨所的狀況有了更多的了解。
索道建成前,卓拉哨所與外界聯(lián)系較少,封山期里更是與世隔絕,那些發(fā)生在上哨與下山途中的故事撕心裂肺,更感人至深。隨著索道的貫通,如今每周不僅有新鮮蔬菜運到卓拉,還有報紙雜志、家信情書、快遞包裹等一同抵達,總算解決了戰(zhàn)士們的日常生活所需。
索道是生命通道,我們也決不能給團里添亂。所以,大家最后與邊防團商量決定借助推土機鏟雪開道。由于積雪太厚,作業(yè)難度太大,加上推土機鏈條斷裂,結果推雪開路不足2公里,我們只能從此處下車,改為徒步翻越近12公里長的雪山。高原不同于平原,海拔每升高1000米,空氣含氧量就會減少10%,海拔4000米也就意味著空氣含氧量只有60%。垂直近700米高差的盤山險路,我們除了要面對冰封雪裹的山崖和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惡劣天氣,還要面對由于嚴重缺氧而帶來的高原反應、體力下降、強紫外線灼傷、雪盲等問題。
這次記者前往卓拉哨所采訪,哨所的官兵聽說后都很期待。因此,盡管前面險象環(huán)生,我們也不能半途而廢。我始終認為,軍事記者,一定要親歷最危險的現(xiàn)場。32年前,我曾經(jīng)在南疆前線參加過邊境作戰(zhàn),我想那時候面對生死我都沒有退縮,現(xiàn)在更沒有理由選擇放棄。另外,從攝影角度講,特別是軍事攝影,一定要到現(xiàn)場,只有親歷現(xiàn)場,才能拍出真實鮮活的影像,這次的蹲點式調研就是這樣一次實踐。
正是憑著這種“不到現(xiàn)場不罷休”的信念,我們相互攙扶著,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前挪動,終于用6個小時克服各種艱難險阻,于4月20日下午下午4點半左右登上了卓拉哨所。官兵們歡呼雀躍,與我們緊緊擁抱……
此情此景,讓我感到很慶幸,作為一名軍事記者,沒有辜負基層邊防官兵的熱切盼望,沒有給軍隊媒體丟臉,我們終于在封山期登上了卓拉哨所。
三
徒步走進封山期的邊防哨所,一下拉近了我們和邊防軍人的距離,也真正地走進了他們的內心世界。
卓拉哨所,地無三尺平,風無一日停。官兵們因地制宜開展軍事訓練,哨所雖然缺氧,但官兵十分樂觀,依托周邊地形地物設置障礙場,把練兵活動搞得有聲有色。但哨所信息比較閉塞,邊防官兵和家里的溝通完全不像我們日常生活這樣便利。這里常年雨雪交加,環(huán)境潮濕,官兵們都不同程度患有風濕類疾病。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軍委、陸軍、西藏軍區(qū)高度重視邊防一線建設,哨所生活條件大大改善,官兵也能看上衛(wèi)星電視了。
到達后,我便和其他同行的記者一道克服嚴重缺氧和劇烈頭痛,迅速展開采訪拍攝工作。一直到晚上10點多,我才回到哨所。隨后緊跟著開始做文字采訪,一直持續(xù)到半夜12點左右。哨所駐守的官兵,年紀都在20歲左右。他們除了要直面邊防巡邏、執(zhí)勤、處置各種突發(fā)情況之外,還要長期面對缺氧環(huán)境和無限的寂寞。這里陪伴哨所官兵生活的還有6條狗,這些邊防戰(zhàn)士的愛犬雖都不是軍犬,沒有標準“口糧”,但在漫長的封山期,他們成了戍邊戰(zhàn)士們無言的戰(zhàn)友,陪伴他們守防、固邊、巡邏、執(zhí)勤和生活。
我去過百余個西部邊防哨所,每一個哨所都有其各自特點。在哨所采訪拍攝時,我主要力求抓拍,客觀真實地反映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攝影語言講求形象,注重提煉,所以我要準確抓住卓拉的特征。卓拉,藏語意為“怪石壘成的山峰”,卓拉哨所被譽為“掛在天上的哨所”。因此,拍攝官兵們在執(zhí)勤過程中與險峻雪山為伍、用信念忠誠堅守邊防的影像,是我關注的重點,哨所日常的艱苦生活也是我拍攝的重要內容。當然,拍攝中也有難點,尤其是需要思考如何把他們最真實的生存和戰(zhàn)斗狀態(tài)表現(xiàn)得更好,這需要反復思考。但是上山以后,由于嚴重缺氧,頭痛劇烈,腦子反應遲鈍,想到看到的馬上會忘記,這給采訪和拍攝帶來了一些影響。這次采訪拍攝時間有限,如果時間能再長一些,可能感受更不一樣,肯定也能拍到更多更好的照片。所以,從這次采訪拍攝的上千張照片來看,其中也不免有許多遺憾的地方。
在卓拉哨所我還與邊防官兵拍了一張合影。這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不被哨兵認可的客人不合影。在我看來,能真正徒步爬上來的人也才能真正理解他們的艱辛。那張合影里,大家都笑得非常開心。我覺得這是一種相互信任,你能走上哨所就是對他們的最大信任,說明你心里有他們,他們心里才有你。
以前有一種說法,認為在西藏軍區(qū),“躺著就是奉獻”。因為嚴酷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能夠在那里工作本身就是一種奉獻。通過與西部戍邊軍人的深度交流,我發(fā)現(xiàn),其實官兵們的信條是:上得來,待得住,干得好。這次卓拉之行,我真正觸摸到了戍邊官兵的內心,這群頂天立地的士兵,詮釋了什么是真正的奉獻,這群新一代最可愛的人用實際行動為我們樹起了一座永恒的豐碑。
(作者系解放軍報社攝影美術編輯室高級編輯)
責任編輯:姜興華 實習學員:張 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