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華：踐行“四力”的好樣子
在莊嚴的人民大會堂，走下第十五屆長江韜奮獎的領獎臺，胡春華難以平靜。作為解放軍報社高級編輯、本屆長江韜奮獎評選全軍唯一的入選者，他壓根兒沒想到會獲得這么高的榮譽。從一名核潛艇水兵成長為中央軍委機關報高級編輯，支撐他幾十年筆耕不輟的動力，不是榮譽的驅(qū)使，而是內(nèi)心的熱愛。
胡春華在獲獎感言中寫道：“作為新聞人，我一向追求的不是曇花一現(xiàn)的精彩瞬間，不是某篇文章的華彩章句，不是某次采訪的風光履歷。我認真對待每一篇文章，每一個人物，因為那是邁向歷史高地的背影留下的啟示，是跋涉軍旅滄桑的足跡折射的光輝。執(zhí)著與追求，真實與激情，胸懷與視野，是我對自己一生的雕琢?！?/p>
火熱的軍營就是滋養(yǎng)記者的奶娘，腳上勤就會筆下壯
軍隊的特殊性決定了軍事媒體的特殊性，要求嚴規(guī)矩多，軍種兵種復雜，專業(yè)成千上萬，光熟悉一遍就不容易。胡春華說，30多年前他第一次下部隊采訪很尷尬，看哪兒都不“來電”，他為此苦惱過。前輩們告訴他，多下部隊，多跑基層。
這一跑，他再也沒有停下來。30多年，他最北跑到黑龍江漠河，最南到過南海的曾母暗沙，最高登上海拔4000多米的空軍雷達站，最低隨潛艇下潛100多米長航20天，住過300多個連隊和邊防哨卡，走了近一半的陸地邊境線和大部分海岸線。全軍海陸空火箭軍等不同類型的部隊，他基本跑了個遍。參與過東南沿海演習、香港回歸、“98”抗洪、國慶閱兵、汶川抗震、中俄聯(lián)演等30多項重大事件的采訪宣傳活動。有一年采訪雪山草地雷達站，一路險象環(huán)生，越野車爆了8次胎，路窄的地方半個車輪露在懸崖外邊，下面就是萬丈深淵，也沒能讓他停下腳步。
這一跑，他跑出了27個全國全軍典型，還有103個單位和個人受到原大軍區(qū)級的表彰獎勵，最多時一年采寫編發(fā)40多個《解放軍報》頭版頭條。12次獲得中國新聞獎和解放軍新聞獎。
胡春華說，他每次下部隊，都有一種回家的感覺，見到基層官兵特親切，到了訓練場他會上去試一把，戰(zhàn)士們打撲克他會上前湊一手，端端連隊的碗，睡睡戰(zhàn)士的床。
活得真實，讓其成為一種心靈習性；寫得真實，讓其保持一種人格永恒。胡春華在“跑”中吸足了營養(yǎng)，從開始“寫不動”到現(xiàn)在“寫不完”?！?役之戰(zhàn)：院?！八{軍”打出了什么》，洞察軍隊實戰(zhàn)化演訓中的積弊；《從修建訓練場看軍民融合難在哪》，盤點當前軍民融合中面臨的突出矛盾和問題；《把一人一事的工作做到位》，探尋經(jīng)常性思想工作的規(guī)律和要義；《小背囊的那些事并不小》，揭示出戰(zhàn)斗裝具應時刻保持戰(zhàn)斗狀態(tài)的大主題……都是整版整版的“大塊頭”。
大的能寫，小的能寫，高的能寫，低的能寫，訓練、政工、科技、后勤、院校，他的作品幾乎涵蓋了軍隊系統(tǒng)的方方面面。報社的同事稱他是“全能”的編輯記者。胡春華不接受這頂“高帽”，他說自己不“全”也不“能”，若有一點長處的話，那就是蹲得下來、沉得下去。
一個優(yōu)秀記者的狀態(tài)，就是隨時“充電”和正在“放電”
除個別“規(guī)定動作”外，胡春華很少帶著框框下部隊，他有一雙“鐵腳板”，更有一雙“新聞眼”。
有一次，同事約他去采訪一所軍校的專家群體，他們在校長辦公室聊了兩個多小時，校長辦公室的座機沒響一次，手機沒響一次，這在一所擁有上萬人的軍級院校不可思議。職業(yè)敏感讓胡春華提起了這個話題，校長不無得意地介紹說：“在我們大學，大到教員遲到幾分鐘，小到垃圾桶的位置和朝向，事事有人管有人問，辦公大樓的電子屏幕24小時監(jiān)督播報，我這個校長很輕松啊?！睂＜胰后w采訪結束，《讓規(guī)章制度帶電運行》的消息稿也隨即完成，很快在《解放軍報》頭版頭條刊發(fā)。
隨時抓、隨時采、隨時寫，是胡春華一貫的風格和作風。這些年，參觀游覽、野外踏青、朋友聊天，他都隨手抓過不少《解放軍報》頭版頭條新聞。
從廢紙簍里，胡春華撿過“漏”。原總后勤部在某集團軍召開基層營建現(xiàn)場會，會議結束后，他執(zhí)行其他采訪任務入住該集團軍招待所，看到從房間廢紙簍里清理的材料正要銷毀，他隨手揀出來翻了翻。身旁的新聞干事說，這些材料翻過好幾遍了，已摘寫一條1000多字的消息在《解放軍報》第一版刊發(fā)了，主要是從總部對基層營建要求的角度寫的。邊看邊聊中，胡春華瞪大了眼睛，這份材料里有一句話：“全軍從1984年投入40個億，有計劃地實施大規(guī)模的基層營房改造”。別的不說，40個億不是個小數(shù)目，這筆錢用好了沒有？營房改造到什么程度？軍委領導關心，基層官兵關注，這不是新聞是什么？行李剛一放下，他同新聞干事迅速起草了一篇消息，《在軍委關懷下實施營建史上規(guī)模宏大的整修改造—我軍基層營房新姿展露》，在《解放軍報》頭版頭條刊發(fā)。
看風景，胡春華也看出過“大文章”。那年，他去云南邊防采寫按綱建連情況，完成任務后，部隊安排去老山參觀。他登上老山主峰一眼望去，對面正在修公路，車水馬龍，再看我們的營院，宿舍、食堂、訓練場，山霧繚繞，掩映在青山綠水之中，宛如一幅美麗的山水畫。但作為軍事記者，我們看到的僅僅是一幅風景畫嗎？別忘了，那個特殊歲月，云南邊防狼煙四起、戰(zhàn)火不斷，官兵們住貓耳洞、干打壘，荒草遍地，蚊蟲襲擾。如今是個什么樣？全軍指戰(zhàn)員關心，全國老百姓關注。從連隊看邊防，從邊防看雙邊，從雙邊看全球。這么一掂量，這條新聞的分量不輕，導語的第一句話“硝煙散去的云南邊防如今是個什么樣？”把這篇消息襯托得沉甸甸的?！督夥跑妶蟆吩陬^版頭條刊發(fā)后，引起國際媒體的廣泛關注，美國、日本，以及東南亞的一些重要媒體摘要轉(zhuǎn)發(fā)。
胡春華回憶起這些采寫經(jīng)歷，神采飛揚，講得繪聲繪色：“嘴巴問是采訪，眼睛看、耳朵聽、鼻子聞都是采訪。平時積累越厚，發(fā)現(xiàn)新聞的概率越高。”但他也有遺憾：“那些看不著、聽不見、走不到的地方，還有多少新聞要寫！或者看到了沒有看出門道、漏掉的又有多少！一個優(yōu)秀記者的職業(yè)素養(yǎng)，就是隨時‘充電’和不斷‘放電’、正在采寫和準備采寫?！?/p>
敢于爬上時代的“桅桿”瞭望，從一朵浪花中觀大潮
在軍事新聞界，胡春華是公認的策劃典型和深度報道的行家里手，他思想敏銳，視角獨特，看見的永遠是光明，投向的永遠是廣闊。他經(jīng)手的稿子，經(jīng)常由一朵不經(jīng)意的浪花變成一條大河。而每一朵浪花的背后，都有著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
把普通一兵寫成了典型。原濟南軍區(qū)某部工兵連戰(zhàn)士鄒峰所在連的戰(zhàn)士聯(lián)名給解放軍報社來信，說鄒峰這也好、那也好。組織派當時還是副營職編輯的胡春華去看看。師里團里營里分別介紹著類似的情況：遵規(guī)守紀好、團結同志好、吃苦耐勞好。越聽越暈乎，像這樣的好兵在全軍能找到成千上萬。
在蹲下來的幾天里，他不再聽各種匯報，同鄒峰一起上訓練場、開班務會、打球、散步?；焓炝?，鄒峰寫的日記、筆記、家書、甚至情書都給他看。特別是那本洋洋灑灑數(shù)萬字的生活日記，讓他看得心頭發(fā)熱、眼睛發(fā)亮：支撐鄒峰這也好、那也好的根本原因，就在于鄒峰悟出的當兵之道，做一事、明一理、進一步，把普通一兵當?shù)妹髅靼装?、有滋有味。全軍表現(xiàn)突出的優(yōu)秀士兵很多，既表現(xiàn)突出又悟出當兵之道的不多。胡春華以此為主線一鼓作氣寫了近7000字的長篇通訊，并配發(fā)評論員文章，在《解放軍報》頭版頭條刊發(fā)。緊接著他又從幾個側面連續(xù)采寫了5篇：《讓心靈的窗口充滿陽光》《從鄒峰當兵看如何帶兵》等，累計近4萬字。報道發(fā)表后，解放軍報社收到數(shù)千封戰(zhàn)士來信。鄒峰榮立二等功，并由士兵破格提干。
把宣傳過的典型重新做大。原廣州軍區(qū)某部戰(zhàn)士李向群在“98”抗洪中犧牲，原軍區(qū)曾作為典型宣傳過。半年后，胡春華參加李向群宣傳座談會發(fā)現(xiàn)，與會各界代表反響強烈。會后，他迅速奔赴李向群生前所在部隊調(diào)研，向社黨委報告：改革開放20年，李向群20歲，生在大特區(qū)，長在大特區(qū)，火線入黨，壯烈犧牲。李向群的重大意義就在于，有力回答了改革開放中成長起來的一代青年究竟行不行的大問題。報社黨委經(jīng)研究并報請主管部門批準，決定重新啟動對李向群的宣傳。胡春華作為后方編輯和前方記者同大家團結協(xié)作，《解放軍報》連續(xù)刊發(fā)4個一版頭條通訊，每篇配發(fā)評論員文章，持續(xù)宣傳半年之久，累計27個整版。中央軍委授予李向群榮譽稱號。李向群成為我軍繼雷鋒之后又一高規(guī)格、大規(guī)模宣傳的重大典型。
胡春華時常拿普利策“觀風測云”的名言鞭策自己。但是，風在哪里?云在哪里？如何捕捉和預警？又怎樣當好時代的“瞭望者”？
隨著現(xiàn)代戰(zhàn)爭樣式的轉(zhuǎn)變，部隊急需聯(lián)合作戰(zhàn)人才。他跑到5所軍種院校刨根問底，連續(xù)策劃出《聯(lián)合作戰(zhàn)呼喚聯(lián)合人才》《聯(lián)合人才呼喚聯(lián)合辦學》等6篇系列報道，推動5所軍種院校在一無授權、二無編制、三無經(jīng)費的情況下，很快達成聯(lián)合辦學協(xié)議。不到一年，聯(lián)合辦學的院校發(fā)展到13所。從此，我軍人才培養(yǎng)走向開始向聯(lián)合作戰(zhàn)聚焦。
2017年底,針對軍改后陸軍合成營怎么建、怎么戰(zhàn)的問題，胡春華深入6個合成旅，圍繞“框架怎么搭、崗位怎么定、營長怎么當、訓練怎么抓、教育怎么搞”的問題，策劃采寫6個整版?！督夥跑妶蟆愤B續(xù)刊發(fā)后，引起軍委領導、陸軍機關、基層部隊的廣泛關注，從而立起陸軍轉(zhuǎn)型后新型合成營建設的“新樣子”。
這種把準脈搏踩準點的大塊頭文章，胡春華策劃采寫了不少。特別是一些敏感、熱點話題，他敢碰敢寫力爭寫透，《看看新體制里的那個“我”》《基層這根針能穿多少線》《打贏從打醒腦袋開始》等多個系列，都是柔中帶剛，軟中帶刺，直擊要害。高層看了有觸動，基層看了受啟示。
胡春華說：“熱點敏感問題不好寫，但不是不能寫，尤其是中央級媒體，要敢于為時代發(fā)聲，解疑釋惑。一張報紙的權威、一個記者的價值恰恰體現(xiàn)在這些方面，只要拿捏好度就行，只幫忙，不添亂。”他為此歸納的“三癢論”和“三寫論”值得一品：“不能不痛不癢，不能太痛太癢，更不能隔靴搔癢”；“敏感問題迂回寫，熱點問題正面寫，難點問題攤開寫”。
多年來，胡春華策劃采寫的《帶兵之道》《院校轉(zhuǎn)型》《軍改熱點》等10多個系列近百篇深度報道，篇篇直面我軍現(xiàn)代化建設進程中的重大現(xiàn)實問題，既揭示矛盾，又探尋路徑，提出的一系列新理念，有的被寫入軍委機關的論證報告中，有的直接推動了問題的解決。
筆頭的功夫不在于華彩章句，心中有情才會筆下有愛
《菜根譚》中說：“文章極處無奇巧，人品極處只本然?！?/p>
在一次作品研討會上，媒體專家說：胡春華的作品本色自然，總帶有注入心底的那種真誠和視野被拓展的那種壯闊。他的語言富有個性，通篇都是大白話，甚至土得掉“渣”，但頗有嚼頭和親和力。用他自己的話說，他的很多文章不是寫出來的，而是在采訪悟透之后從腦子里蹦出來的。
時下的政治教育比較難搞,他以陸軍某舟橋旅為樣本展開探索,光看標題就很惹眼：《戰(zhàn)士們埋怨：寧愿多站幾次崗不愿多聽一堂課；帶兵人感嘆：現(xiàn)在的兵為什么越來越難帶了；相互埋怨又彼此委屈的背后到底有哪些疙瘩—懂你，一道必解的時代命題》。中部戰(zhàn)區(qū)陸軍領導在當天的報紙上批示要求，組織所屬部隊帶兵干部學習。
寫女學員姚冰彬，也是典型的一例。本來收到的只是一篇七八百字的小稿，讓胡春華放大做成了一個整版。他以《姚冰彬：幫隊友修了四年鞋》的骨干事例做支撐，拓展出《軍校的“教”有沒有短板》《學員的“學”有沒有盲區(qū)》《愛心與責任有多重》三大部分，一層層解剖引申：“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德育為先。這是一門‘大功課’，但哪家教學機構把它細化成‘作業(yè)’了？又有哪個學員把它當‘作業(yè)’來完成了？姚冰彬的可貴之處就在于‘知與行’的統(tǒng)一，她用心完成這份‘作業(yè)’的背后，是愛心與責任的集中體現(xiàn)，對自己是鍛煉，對別人是溫暖，對社會是責任。試想，一個缺少愛心和責任的人，走著走著身邊就沒人了，還能走多遠？更別說什么抱負了?！?報道刊登后,全國10多家主流媒體紛紛轉(zhuǎn)載。
胡春華說：文無定式，一篇文章沒有誰規(guī)定必須按照哪個套路寫，怎么接地氣、怎么能打動讀者就怎么寫！因此他的作品不拘一格。他的寫作“三師經(jīng)”很有意思：記者要像個“好廚師”，家庭主婦是把飯菜做熟，廚師能夠把飯菜做好，講究色香味俱全；記者要像個“裁縫師”，面對不同的布料（新聞素材），適合做夾克就不能做西服，適合做外罩就不能做內(nèi)衣；記者還要像個“中藥師”，一篇好的作品如同配中藥，缺失一味或短斤少兩，這副中藥就不夠勁、不夠味。文章要有血有肉，還要有骨頭有筋。
胡春華對新聞事業(yè)的執(zhí)著和熱愛，不僅僅局限于寫寫文章發(fā)發(fā)稿。他熱愛生活，興趣廣泛。不寫文章的時候喜歡讀名家的文章，練字、畫畫，尤其愛到劇場看名家演出。他說記者應該是個雜家，愛好廣泛，觸類旁通，融會貫通，既是調(diào)節(jié)也是補充。他的書法作品就曾10多次獲得全國全軍大獎。
“春華秋實、見賢思齊”，是胡春華的微信名，也是他新聞生涯的真實寫照。時光荏苒，30多年過去，當年的那個小伙子已不再年輕。他說自己還沒老，心態(tài)好，心氣足，若有急活，他還能干個通宵。
當我們寫完這篇稿子找他審閱時，他正在基層部隊采訪。
那里，是他軍旅起步、情感所系的地方。
那里，是他吮吸營養(yǎng)、給他力量的地方。
那里，有他一生的至愛。
責任編輯：呂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