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英 攝于1962年
不是親娘勝似親娘
又一個春天來了,小魯新已經(jīng)兩周歲了。他天天跟在姐姐的屁股后面連蹦帶跳,七歲的大姐必須時刻盯著這個不安分的小家伙。
一天,姐弟四人在院子里玩捉迷藏,突然院外來了一隊人,都騎著高頭大馬。劉福英夫婦出來一看,都是八路軍裝扮,其中牽著大白馬第一個進院的正是廖榮標,緊跟在后面的是牽著小紅馬的汪瑜。廖榮標說:“大哥大嫂你們好哇?!薄昂谩⒑?穿著軍裝差點認不出來了呢。”劉福英上前攥住汪瑜的手:“妹子,你穿著軍裝真精神呢!”二人將馬匹拴在院中的棗樹上,跟隨的七八個戰(zhàn)士把馬拴在院外的幾棵老榆村上。幾個孩子從屋里搬出幾個小木凳讓客人們坐下,劉福英忙活著拿碗倒水。汪瑜拉過劉福英坐在長石條凳上:“嫂子,這次來又給你出難題了,部隊要進行大轉移,也不知什么時候回來,我是想把魯新帶上,也好減輕您的負擔吶?!眲⒏S⒁宦犙廴t了:“帶上就帶上吧,我明白你們也想孩子,要不是兵荒馬亂的,誰愿意把孩子托付給別人呢?!?/p>
說著她把小魯新抱過來推到汪瑜的懷里,小魯新不明白娘為什么要這樣做,掙脫汪瑜的手又鉆進劉福英的懷里?!棒斝?這才是你的親娘,他們來接你了,你……你就跟他們走吧?!眲⒏S⒌臏I水簌簌地落下來,把魯新再一次推給汪瑜。魯新大哭大鬧起來:“娘!你不要我了,你要姐姐不要我了,姐姐聽話魯新不聽話,魯新往后聽娘話……”劉福英哽咽著說:“魯新,不是娘狠心不要你,這真是你親娘啊,你早晚是要走的哇……”魯新急了,兩只小手去抓汪瑜的臉:“你不是俺娘,你快走!”陳業(yè)成對廖榮標說:“事已至此,你們趕緊抱著魯新走吧,時間長了孩子會明白一切的?!绷嗡玖铧c點頭,伸手接過連哭帶鬧的魯新,令警衛(wèi)員把白馬牽出院外。他緊緊抱著魯新朝劉福英夫婦一鞠躬:“大哥大嫂,大恩不言謝,我們會永遠記著你們的,后會有期。”說完騎上白馬轉身而去。聽著小魯新撕心裂肺的哭喊,劉福英再也站立不住,汪瑜趕忙上前扶住她哭著說:“你對我們的恩情比海深,等解放了,我會讓魯新回來看您的?!?/p>
望著遠去的身影和漸漸消失的哭喊聲,劉福英呆呆地坐在院外的老榆樹下,老半天沒有動靜,周圍的一切凝固了,凝固得讓人心慌,讓人窒息。
三天后的傍晚,來了一位年輕人,劉福英好半天才認出是娘家侄子劉忠。劉忠說是組織上派他來的:“小魯新現(xiàn)在寄養(yǎng)在雪野區(qū)呂祖泉村一戶姓馬的人家,天天哭著找娘。馬家沒辦法,找組織上反映情況。組織上商議請您去馬家待一段時間,讓魯新適應一段就好了?!眲⒏S⒏械胶艹泽@:“不是讓他爹娘帶走了嗎?”劉忠說:“給魯新?lián)Q地方寄養(yǎng)是組織上的決定,孩子在一個地方時間久了沒有不透風的墻。再說組織上也考慮到您家太困難了。魯新爹娘恐怕您傷心,才謊稱自己帶走了?!甭犝f魯新哭著叫娘,劉福英揪心般得疼:“既然這樣,把魯新再抱回來吧,俺還養(yǎng)得起他!”劉忠說:“這恐怕不行,組織上還是考慮孩子的安全問題,這方面的教訓太多了?!眲⒏S⒉辉俣嘞?安排好丈夫和孩子,當晚跟劉忠去了呂祖泉。
船廠村到呂祖泉雖然不足30里地,但要穿過兩條大山溝,翻過一座大山。二人摸摸索索,連滾帶爬,直到子時才趕到呂祖泉。劉忠把姑姑領到馬家算是完成了任務,他連夜返回部隊復命。
此時小魯新已經(jīng)睡著了,幾天不見,小家伙明顯瘦了許多,腮上清晰地留著兩道淚痕……劉福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輕輕地把魯新抱起揣在懷里坐在炕沿上,一坐就是一個多時辰。
魯新的新養(yǎng)母名叫朱爾美,是個忠厚善良、樸實能干的莊戶婦女,二十多歲,頭胎是個女兒,生下不足倆月就夭折了。她對魯新視如己出,可魯新剛來幾天又怎能認她這個新面孔的娘?
朱爾美用榆樹皮磨的面摻著部分橡籽面為劉福英搟了一碗面條:“嫂子,趕了半夜的路,湊合著吃點吧,家里只有這些了。”
天臨明的時候,魯新被尿憋醒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娘緊緊地摟著他,便大哭起來:“娘!娘!你為啥把我送給人家?你為啥不要我?娘——”
“孩子,去接走你的才是你的親爹親娘,是咱八路軍部隊上的人,他們要打鬼子保護咱老百姓,不能帶著你去打仗。你還小,等你長大了一切會明白的……”
可小魯新咋能理解這么復雜的事,他只要娘,有娘在他身旁他就高興而安靜。
劉福英在呂祖泉一待就是一個多月。這可苦了在家的陳業(yè)成,既要照看好三個孩子,給她們做飯,也不能耽誤農(nóng)活,那可是“一年之計在于春”呀。幸虧大妮照看著兩個妹妹。(記者 陳巨慧 通訊員 陳業(y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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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眼欲穿十八年 盼來母子喜相聚
劉福英天天盼著打完仗。全國解放了,她天天對丈夫和孩子們嘮叨:“不知魯新他們怎么樣了。”她盼望著有一天能見到魯新,更擔心他們的安危,就這么一天天期盼著,擔心著,焦慮著,等待著……這一等就是18年。
18年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劉福英家里也發(fā)生著變化,大妮、二妮、三妮先后出嫁了,四妮18歲了,唯一的兒子傳龍16歲了,最小的五妮也13歲了。家里的四間破草房換了房頂,盡管還是草披的,可下雨不再漏水。歲月的滄桑、家庭的重負,使年過五十的劉福英老得很快,原先高挑淑俊的身材略顯出彎曲,臉上越來越多的皺紋記錄著生活的艱辛,一家人在春來暑往秋去冬來的交替中平淡地生活著。
1964年初夏的一天,村支書領著兩男一女來到劉福英的家中,劉福英一個也不認識。村支書介紹說,這是縣上派來的,其中身著軍裝、英氣俊秀的姑娘是廖容標的女兒,名叫廖魯春。村支書又指著劉福英夫婦對廖魯春說:“這就是你要找的你哥的養(yǎng)母劉福英和他的丈夫?!眲⒏S⒙犃舜逯慕榻B一下子蒙了,一時也沒理出個頭緒。廖魯春來到她跟前雙膝跪了下來:“大娘,我是你兒子廖魯新的妹妹廖魯春,我是專程來看望您二老的呀。”劉福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伸手扶起廖魯春,急切地問:“魯新呢?你哥怎么沒有來?”“我哥在南京炮兵學院學習,這次我到山東出差,受父母和大哥的囑托先過來看看,回去后我哥很快就來看望您老人家的?!绷昔敶好靼姿膿?立即把事情說個明白。劉福英懸了18年的心總算放下了,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真沒想到哇,魯新是廖司令的孩子,你爹可是個大人物呢,在俺這一帶誰不知廖司令的大名啊?!?/p>
廖魯春這次探路打前站,雖然當天就急匆匆地回去了,可劉福英的心情一下子舒展開來,感到從來未有過的輕松。全家人都能感覺到她那無法掩飾的喜悅。
這一天終于盼來了,村支書提前一天傳達了縣上和公社的通知:“明天廖魯新要來探親了,今天晚上九點到萊城?!甭牭较惭溉胰嗣Φ貌灰鄻泛?。劉福英夫婦把屋里屋外,院內(nèi)院外,角角落落打掃得干干凈凈。村鄰四舍也都過來幫忙,村支書召開了黨員大會,要求全村來一次大掃除,會上全體黨員自發(fā)拼湊了28塊錢用來幫助劉福英一家準備生活招待。村支書說:“可不能慢待了廖司令的兒子,廖司令可是我們山東的大功臣、大英雄,是咱老區(qū)人民的大恩人啊?!睍蠋孜焕宵h員還講述了若干廖司令當年在泰萊地區(qū)戰(zhàn)斗的故事。
剛剛吃過早飯,全村人就集合到村頭等候。劉福英三個出嫁的女兒帶領著丈夫孩子簇擁在母親的周圍。很快就聽到十二馬力拖拉機的“噗噗”聲,縣里的吉普車進不了村,公社就派了一臺拖拉機,那時全公社就兩臺。劉福英眼看著拖拉機越來越近,車頭與車斗的拉架上站著一位身著軍裝的小伙子,那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小魯新呀,看這孩子長得又高又壯,英武結實,比他爹的個兒還高,淚水模糊了劉福英的視線……
拖拉機停了下來,從車斗上跳下來的廖魯春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劉福英,拉著哥哥跑過來,兄妹倆撲通跪在劉福英面前。廖魯新明白這就是自己的養(yǎng)母,情不自禁地抱住她的雙腿,迸發(fā)出長長的一聲哭喊:“娘,兒想你啊……”劉福英趕忙扶起這一直盼著的孩子,緊緊地抱在懷里,娘兒倆的淚水交融在一起,誰也不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擁抱著,只聽到娘倆的抽泣聲。鄉(xiāng)親們也被感染著,沒有人說話,只是陪著悄悄地掉眼淚,這小小的山村似乎一切變得那么的寂靜而柔和、親切而溫馨。
廖魯新的這次探親可謂豐富多彩。第一天晚上公社送來了專場電影——黑白片的《南征北戰(zhàn)》《小兵張嘎》,對于山里人來說,過年都沒這么隆重??赐觌娪盎氐郊?廖魯新向全家人講述了這些年的經(jīng)歷,特別是父親廖容標曲折雄壯的事跡。他說這些年父母一直向他講述養(yǎng)母的事,怕他忘恩,早就打算來探望,可條件始終不成熟,老是搬家,現(xiàn)在他在南京軍區(qū)炮兵學院學習,這次請了十幾天假,同時帶來了母親汪瑜寫給劉福英的信。
劉福英變著法子給兄妹倆做好吃的飯菜。初夏的小山村物產(chǎn)還算豐盛,兄妹倆跟著四妹、小弟、五妹上山摘南瓜、山豆角、刨草藥、割羊草……山村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鮮而有趣,漫山遍野留下了他們歡快的身影。村東剛剛建成的水壩成了魯新、傳龍兄弟倆的游樂場,每天至少要去洗兩次。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十天過去了,兄妹倆要走了,劉福英準備了松菇、花椒、花生、小米等土特產(chǎn),還有防治感冒的草藥柴胡。臨別又是一番難舍難離的動人場面。
可是第二天廖魯新又突然回來了,一家人又驚又喜。他說到了萊城妹妹坐車走了,他還想多住幾天,所以又回來了?;貋砗笥窒嗑凵盍似咛?這回不走是不行了,回去晚了要受處分。這一次劉福英和兒子傳龍一起把魯新送到萊城,看著他坐上了去泰安的客車。魯新要從泰安坐火車回南京。17天的團聚雖然短暫,這卻是劉福英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從此,兩地書信頻繁往來,來信大都是魯新和母親汪瑜的,回信則由完小畢業(yè)的傳龍來寫,南京那邊經(jīng)常寄來布匹、糧票等,山村的土特產(chǎn)帶著樸實的心愿源源不斷地寄往南京。
1966年春天,廖魯新再一次來到生養(yǎng)他的故園,一周后返回了南京。此時他已經(jīng)是南京軍區(qū)后勤政治部的人事干部了。
鴻雁傳書到了1979年5月2日,廖容標因患癌癥與世長辭。事后一個多月,廖魯新寫信告訴了劉福英這不幸的消息,信中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1980年8月,劉福英因患肺癌病逝,享年68歲。當書信到達南京時,已是半年有余,汪瑜、廖魯新同時寄來了長信,表達了深深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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