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有一座規(guī)劃整齊的營盤。在這營盤里,我已經(jīng)站立了整整二十年,與我并肩站立的,是更多的筆直著站立的白楊樹。我們仿佛兄弟一般,站成一道風(fēng)景。歲月在我們的軀體與靈魂中,刻畫出一輪又一輪的記憶。
我們是這座營盤的一道風(fēng)景,也是一種不會說話卻會思考的生命。在成長中思考,在思考中成長。我喜歡,這種讓生命不斷延伸的狀態(tài)。
在生命延伸的過程中,我看到了四季的變化。春天,我的筆直而蒼白的身軀被柔如細(xì)絲的暖風(fēng)吹出軟嫩的綠葉,我看著桃樹和杏樹紛紛揚揚地開放,然后在春風(fēng)與春雨的輕撫中,落英繽紛。夏天,硬朗的軀干上落滿了斑駁金光,那是熾熱的陽光透過繁茂的樹葉間隙灑下的痕跡。秋天,伴隨穗實累累、木葉轉(zhuǎn)黃,我看見征雁列隊遠(yuǎn)行。冬天,我站在凍土里,沿著白雪皚皚的山脊望去,層疊的云海直伸天際。
而我最愛的風(fēng)景,是那獵獵于朔風(fēng)中的軍旗,無論春夏秋冬,永恒不變的火紅。而我最愛的生命,是那整裝列隊操練的官兵,無論風(fēng)霜雨雪,永恒不滅的忠誠。
我凝望這一座兵營,注視著一支支整齊的隊伍,聆聽著一陣陣子彈穿越空際的聲響。似乎這一切,已經(jīng)深刻融入我的年輪里,我的記憶里,我的生命里。
一名軍官經(jīng)常來陪伴我?;蚴且驗楸舜伺惆?,我們用思想交流,竟然是如此自然。我仿佛看到他初入軍營,有懵懂和冒失,也有夢想和情懷,就這樣成長為目光清澈卻堅毅的青年軍官;我仿佛看到他和戰(zhàn)友們背著沉沉的背囊,戴著沉沉的鋼盔,邁著沉沉的步子,走在溝壑交錯的太行山山巒里;我仿佛和他們一起越過山頂,看到了前方若隱若現(xiàn)地閃爍著的點點燈光;我仿佛和他們一起,在寂靜寒冷的夜里,感受到燈光更加明亮,心里更加溫暖;我仿佛看到他的年邁父親,在七月的閑暇里,在隆冬的暖陽里,用目光撫摸他的土地。因為,那也是他的疆場。
就像那老父親守護(hù)土地一樣,年輕軍官深深愛著這座營盤。
今天是除夕,我在這里等著這名年輕的軍官。我知道他一定會來。這些年來,除夕夜晚他都會來到這里,矗立在寒風(fēng)中的哨位上,和我一起守歲。每每此時,我就會看到他眼眸里映照著的堅實的營盤,就會看到他的老父親抽著旱煙瞇著眼睛注視莊稼,就會想起太行山深處那團(tuán)由遠(yuǎn)而近的燈火。
說好了,今年,我們還一起守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