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軍網(wǎng)-解放軍報 責任編輯：張碩 發(fā)布：2024-07-29 07:55:59
雪山雷達兵——
矗立風雪 守望藍天
■韓興國 解放軍報記者 郭豐寬 楊曉霖
雪山升旗。
盛夏，西藏蕩拉山迎來最美的季節(jié)。站在海拔5000多米的堆拉雷達站陣地，藍色天幕下，遠處積雪覆蓋的神女峰，折射著太陽的耀眼光輝。
對于上等兵歐陽傳彬來說，這是他從來不曾領略過的風景。這個從小在廣西賀州長大的戰(zhàn)士，記憶中的家鄉(xiāng)，青山懷抱、綠水環(huán)繞。如今守在雪山雷達站，他才漸漸理解了老兵的一句話：“這世界上還有一種美，叫壯美。”
蕩拉山位于喜馬拉雅山脈南麓，山頂終年積雪，除了他們這群雷達兵、天上偶然掠過的鷹，這里很少有其他生命跡象。從宿舍走到陣地距離幾百米、可以走多少步，他們熟稔于心；對愛人的愧疚、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他們深埋心底。
晴天也好，風雪也罷，不變的是他們肩頭的責任。方寸熒屏，頭頂藍天，是他們用心守望的“界碑”。
“上陣地就是上戰(zhàn)場。腳步匆忙，爭分奪秒，是為了與時間賽跑……”對他們來說，趕在下一場風雪襲來之前做好戰(zhàn)斗準備，是他們一成不變的“習慣”；始終堅守陣地，確保每一次判情準確無誤，是他們舉過頭頂?shù)氖姑?/p>
晚飯后，站在營區(qū)的空地上，望著對面霧色籠罩的神女峰，想起剛順利完成的放單值班任務，歐陽傳彬內(nèi)心滿滿獲得感。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雪揚向天空——這一刻，翩然飄落的雪花，成為他心中最美的風景。
“八一”前夕，雷達站組織新兵在陣地前宣誓。
“無論風雪來襲，還是萬里無云，我們都要佇立山巔，戍守祖國的空天?！薄鞍艘弧鼻跋?，雷達站趙指導員給全站官兵上黨課。他的這番話，讓雪山雷達兵熱血沸騰，官兵們的誓言響徹雪山之上，要讓神女峰見證他們最美的青春。
再過幾天就是八一建軍節(jié)，讓我們向堅守在祖國邊?？辗酪痪€的廣大官兵致以誠摯的節(jié)日問候。入夜時分，當團圓的燈火交相輝映，請不要忘記，在高山海島，在邊陲草原，那一個個飛旋的雷達，那一聲聲鏗鏘的步履，那一雙雙雪亮的眼睛……
——編 者
休息日，官兵們眺望神女峰。
雷達兵眼中的雪，不光是風景，更是人生的磨礪和挑戰(zhàn)
從山下雷達站站部通往山巔的堆拉雷達站陣地，是一條盤山路。自從下連分到雷達站，上等兵歐陽傳彬只在這條路上走過兩趟：一趟是下連當天，他跟車前往雷達站；另一趟是半年后完成值班任務，跟車到雷達站站部休整。
第一次上山是秋天。汽車沿著山路盤旋，拐了一個又一個彎，隨著逐漸攀升的海拔，歐陽傳彬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出發(fā)前仰望雪山時的向往與憧憬，也隨著車輛的搖晃變得模糊起來。
早在得知自己即將成為一名雪山雷達兵之時，歐陽傳彬就夢想著手持鋼槍雪中站崗的一幕，在他眼中，這是屬于軍人的風花雪月，也是無比榮耀的時刻。
“雷達兵眼中的雪，不光是風景，更是人生的磨礪和挑戰(zhàn)！”駕駛員已在雪山上守了10多年，他笑著說：“雷達站處于雪山之巔，沒有熾熱情懷和精神力量支撐，恐怕是很難在這里守下來?！?/p>
最初幾個月，歐陽傳彬跟著操縱員老兵學習，三尺機臺前，捕捉電波信號、傳遞“數(shù)字密語”。一次訓練檢查，他遲疑了幾秒鐘，錯過一組數(shù)據(jù)，最終訓練成績被判“不合格”。
“邊防線就在神女峰上，神女峰就在我們眼前！作為祖國空天的第一道防線，我們必須頂?shù)蒙稀⒖康米?！”一級軍士長楊濤是全站技術最強的操縱員，他嚴厲的話語，讓歐陽傳彬羞愧地低下了頭。那次以后，歐陽傳彬下決心練好技術。
冬天，山巔陣地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歐陽傳彬一心撲在業(yè)務學習上，當初“陣地看雪、巡邏踏雪”的心愿，他悄悄寫在日記本上，再也沒跟任何人提起。
一夜風雪過后，雪深沒過了膝蓋。清晨，雷達站王站長組織歐陽傳彬和幾名不值班的戰(zhàn)友一起鏟冰掃雪、檢修設備，清掃通往山頂陣地路上的積雪。
二級上士唐濤打趣地問歐陽傳彬：“還想看雪不？今天這雪只是‘小意思’，以前一場暴風雪，能把營門淹沒了！”
楊濤回憶中的“以前”，宿舍的門被積雪堵住，官兵從里面怎么也推不開，只能打破窗戶，再用鐵锨挖出一條雪道，一直挖到山頂陣地。大家背上裝備，沿著挖好的雪道一路向上攀登，到了陣地開始檢修設備……
每年冬天，山巔的雪幾乎不停。送物資的給養(yǎng)車只能開到下山路口，官兵們一起肩挑手扛將物資背上山。
有一年初春的深夜，山下雷達站站部駕駛員陶訓武突然接到電話，山頂陣地一名戰(zhàn)士突發(fā)急性闌尾炎，需要盡快送到醫(yī)院接受手術。陶訓武聽聞消息，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駕駛汽車疾馳上山。
山上沒有擔架，戰(zhàn)士們用床單做成簡易“擔架”，抬著那名戰(zhàn)士，將他送上汽車：“快下山，接應的醫(yī)院救護車正在趕來的路上……”
戰(zhàn)友危在旦夕，陶訓武恨不得駕駛汽車“飛起來”。雪厚路滑，他抓著方向盤全神貫注。終于，汽車在盤山路上走了百余公里，迎面遇上了趕來接應的救護車。
“要是沒下雪，我應該可以開得更快點，戰(zhàn)友就能少受點罪?！蹦翘焓中g室外，陶訓武心急如焚，禁不住來回走動。
“后來呢？”歐陽傳彬輕聲追問，陶訓武笑一笑說：“手術很成功，那位戰(zhàn)友如今已經(jīng)重返陣地值班?！?/p>
今年春天，那條從營區(qū)到山下路口的泥土路，被改建為水泥路。雷達站站部每周都能上山送一次物資，時令果蔬、海鮮水產(chǎn)、各類冷鮮肉端上官兵餐桌；又協(xié)調(diào)了一臺推雪工程車上山清雪，有了這輛車，堆拉雷達站再也不會成為“雪域孤島”。
夏季來臨，歐陽傳彬和幾名結束值班任務的戰(zhàn)友一起下山休整。深夜躺在床上，翻看手機上的雪景，歐陽傳彬在心里想：“離開蕩拉山，最想念的還是山上的雪?！?/p>
官兵外出巡邏。
站在陣地前，抬頭仰望夜空，總有一顆指引人生航程的閃亮星星
“八一”前夕，雷達站操縱員、一級上士戴云松接到老戰(zhàn)友趙明強打來的電話：“松哥，提前祝你生日快樂。等有機會再回站里，我和戰(zhàn)友一起給你過生日?！?/p>
二級上士趙明強曾是堆拉雷達站的技術骨干，去年被調(diào)往另一個雪山雷達站任職。在趙明強眼中，堆拉雷達站是心中永遠的“家”，這里有他親如兄長的“師傅”。
2017年，趙明強入伍來到堆拉雷達站，訓練工作都沖在前面。在他心里，始終有個“爭第一”的目標。
理想豐滿，現(xiàn)實骨感。幾次考核“敗北”的經(jīng)歷，讓趙明強漸漸沒了自信，甚至打起“退堂鼓”。當時雷達站接到上級臨時保障任務，戴云松帶上趙明強和幾名戰(zhàn)友，一起將通信設備從營區(qū)搬運到機動點位進行鋪設。
一套設備重達數(shù)十公斤，他們每天肩挑背扛著設備在山路上往返。兩個月時間跟著“師傅”學技術，從架設裝備到測試通聯(lián)，任務所需技能，趙明強掌握得越來越熟練。
此后執(zhí)行任務，戴云松就會帶上趙明強。趙明強也在任務錘煉中，羽翼逐漸豐滿，成了雷達站的“技術能手”。每次結束值班，站在陣地前，抬頭仰望夜空，他始終覺得，戴云松就是一顆指引人生航程的閃亮星星。
趙明強并不知道，戴云松心中也有這樣一顆星。
2006年，戴云松參軍入伍，一心想看納木錯湖的他，選擇到西藏當兵。然而，納木錯湖沒看成，他卻登上雪山，成了一名雷達兵。
還是新兵時，戴云松偶爾和身邊戰(zhàn)友抱怨，守山的日子太苦了。
“嘗過苦中苦，方能懂得何為甜中甜，明白什么值得我們珍惜?！卑嚅L的一句鼓勵，讓他幡然領悟堅守的意義，也讓他有了堅持下去的決心。
那年底，戴云松被評為“優(yōu)秀士兵”，時任雷達站長給他戴上大紅花，他更加堅信當初的選擇：“堅持，是登上人生巔峰的捷徑?！?/p>
后來，戴云松當上了班長，他也會把自己的心路歷程分享給身邊戰(zhàn)友。對趙明強來說，每次和戴班長談心，都能收獲許多人生哲理，他漸漸懂得人生最美的風景就在身邊，就在雪山上，只有勇于攀登才能收獲生命的價值。尤其是當自己的能力漸漸變強，一次次高標準完成任務，他更能體會到夢想照進現(xiàn)實的獲得感。
2018年，戴云松即將服役期滿，面臨進退走留的選擇。“是走，還是留？”戴云松既憧憬與家人團聚的生活，也舍不得這守了10多年的雪山。
那年夏天，妻子帶著年幼的兒子，登上雪山雷達站探親。戴云松專程給兒子買了一身迷彩童裝，父子倆手牽手在營區(qū)散步，小家伙的樣子別提有多神氣了！
一天晚上，戴云松抱著兒子來到陣地前。仰望著頭頂?shù)男呛?，他問兒子：“你喜歡這里，還是喜歡家？”
“我喜歡這里！媽媽說，爸爸和叔叔們守衛(wèi)著這座雪山，我們?nèi)胰硕紴槟愀械津湴?！”兒子稚嫩的回答，讓戴云松瞬間紅了眼眶。
晴空萬里，來隊探親家屬與官兵組織文體活動。
那次探親的所見所聞，也讓妻子懂得了戴云松內(nèi)心的堅持，理解了他無法割舍的情懷。在臨別之際，她主動對丈夫說：“雪山早已是第二個‘家’，守在這里你才能安心。家里有我，你安心守著雪山，不用擔心我和兒子?！?/p>
幾年后的“八一”，戴云松休假回到家中，兒子把他入伍以來收獲的獎狀和獎章，整整齊齊擺放在書架上?！鞍职郑阏姘?！將來，我要比爸爸拿的獎狀還多?！毙〖一镆荒橋湴恋纳袂椤?/p>
今年“八一”，戴云松主動申請在山上值班。7月底的一天是他的生日，妻子打來了視頻電話，鏡頭中妻兒的笑容溫暖了高原的夜晚。“爸爸，給你看喲，我的三好學生獎狀！”在戴云松心中，這是最好的生日禮物，也是最好的節(jié)日禮物。
寫下心愿。
雷達兵的牽掛是一條綿延的長線，一頭牽起雪山陣地，一頭牽起遠方的家
那年剛畢業(yè)，朱紫軒轅就趕上了一次艱巨的保障任務。作為新到崗的排長，他義無反顧選擇跟著隊伍上山“打頭陣”。
海拔5000余米的陣地上，朱紫軒轅和戰(zhàn)友展開雷達、升起天線，結束任務已是深夜，他們在帳篷中和衣而睡。接下來的日子，大家投入苦戰(zhàn)，不到半個月時間，每個人手上都長出許多老繭。
9月，高原迎來第一場雪。官兵們裹著厚厚的棉衣，在陣地值班室燒炭取暖?！按蚱鹁瘢邩藴释瓿扇蝿?，注意保暖千萬別感冒?！敝熳宪庌@每次都會關切地提醒戰(zhàn)友，他的鼓勵和叮囑，讓戰(zhàn)友們充滿斗志，最終圓滿完成任務。
畢業(yè)至今，朱紫軒轅當過排長，進過旅機關，現(xiàn)在擔任堆拉雷達站指導員。有人問他為什么堅持從機關調(diào)回雪山，他笑著說，在雪山上堅守，才能有豁達的心態(tài)。
2022年除夕剛過，接到上級命令，雷達站抽組機動分隊參與某項演訓任務。有過相關任務經(jīng)驗的朱紫軒轅，再次扛起了帶隊出征的重擔。
采購器材物資、設計雷達和指揮車布局、研究任務部署……那年夏天，朱紫軒轅忙得腳不沾地，完全顧不上來隊探親的新婚妻子。
在山上住了一周，朱紫軒轅才想起還沒帶妻子到營區(qū)參觀。那晚他們在山頂眺望神女峰，本來心懷愧疚的他，看著說起這次探親經(jīng)歷已經(jīng)紅了眼眶的妻子，心疼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半個月后，回到重慶家中的妻子收到一個包裹，那是朱紫軒轅在目送她乘坐大巴車離開后，回到營地準備的一份“禮物”——這是一本影集，影集中每張照片的風景都是神女峰，只是不同色彩的光影，記錄了不同的拍攝時間。
“想家的時候，我就會站在山頂，眺望家的方向。每次眺望神女峰，就會想起你……”閱讀著朱紫軒轅信中的文字，看著熟悉的筆跡，妻子已然讀懂了愛人心頭的一份牽掛。
雷達兵的牽掛是一條綿延的長線，一頭牽起雪山陣地，一頭牽起遠方的家。
官兵在節(jié)日期間值班。
駐守堆拉雷達站，朱紫軒轅每年在陣地值班百余天。守著雷達電波，望著屏幕上閃亮的光標，堅守的歲月默默無聞。逢年過節(jié)，家人們齊聚一堂就缺朱紫軒轅一人，他在視頻電話中跟大家道一聲平安，掛上電話后，心中溢滿酸澀。
在軍校時，朱紫軒轅的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如今畢業(yè)多年，有同學轉業(yè)留在大城市、有同學調(diào)任上級機關……他依然守在山上，每天面對躍動在熒光屏上的空情。每當夜深人靜，朱紫軒轅也會問自己，是否后悔當初的選擇？
去年春節(jié)，高中同學組織聚會。在自我介紹時，朱紫軒轅說：“我們駐守的雪山在邊防一線，那里空氣稀薄，但那里有最美的雪景、耀眼的星空……因為肩頭的責任，我的生活很單純，夢想很清晰，快樂很簡單。”話音一落，昔日同學紛紛為他鼓掌致敬。
休假歸來，朱紫軒轅把這段話寫在黨課教案中：“當我們內(nèi)心有了一種價值標準，便會明白堅守的意義，懂得青春的價值?！彼Ｍ米约旱母形?，給那些內(nèi)心迷茫的戰(zhàn)友一點啟示。
“上戰(zhàn)位就是上戰(zhàn)場?！痹谌?、全天、全時注視的目光里，堆拉雷達站官兵每年處理空情萬余次，多次因空情上報及時、處置準確受到上級表揚。他們明白，今天的空天邊境線，雷達兵的崗位并不平凡。
雷達的轉動、鍵盤的敲擊、奔忙的腳步與蕩拉山巔的風交錯，仿佛奏出一曲雷達兵的心聲：“不需要你認識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進/融進祖國的江河……”
（圖片：王 歡、劉煜欽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