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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毅
“要革命的跟我走!”
陳毅是第七十三團政治指導員,他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了朱德。
南昌起義那天,陳毅在武漢,公開職務是第二方面軍教導團準尉文書,實際上是該團中共黨團的負責人。幾天后,他隨教導團東征。在九江,教導團被張發(fā)奎派部隊包圍,說要“清理”共產(chǎn)黨人。陳毅這才得知共產(chǎn)黨在南昌舉行了起義。他毅然決然脫離教導團星夜向南昌趕。他在漢口與好友辭行時說:“以前清朝政府罵孫中山是土匪,現(xiàn)在國民黨又罵我們是土匪。好!我偏要去當這個‘土匪’!”
路上,聽老百姓說起義軍南下了,陳毅便沿路追趕,終于在8月21日追上了南下起義隊伍。陳毅與周恩來以前就十分熟悉。二人相見,陳毅還沒來得及開口,周恩來便驚奇地問:“你在武漢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七十三團沒有指導員,周恩來便把這個職務派給了陳毅。陳毅在法國勤工儉學時和周恩來是同學,那時候就參與了共產(chǎn)主義小組的活動,1923年正式入黨。論資歷,這個職務不算高,周恩來也有些抱歉地對陳毅說“別嫌小”。
陳毅爽快地說:“只要拿武裝我就干?!?/p>
8個字,當時當刻,說出了多少大革命失敗后共產(chǎn)黨人的心聲,飽受摧殘的共產(chǎn)黨人拿起武裝,心中充滿無限希望,即使前路崎嶇,即使疾風驟雨,點點火光不會熄滅。
短暫的休整后,隊伍按照朱德的指揮,向湘南行進。
危機仍在。
隊伍一路走到10月,沒有裝備、沒有糧食、沒有藥品、沒有彈藥、沒有給養(yǎng),沒有上級,更沒有頭緒。挫敗、迷茫、失望……整個隊伍依然看不到未來。
當時已近深秋,官兵仍然穿著單衣,有的甚至還穿著南昌起義時的短褲,打著赤腳,連草鞋都沒有。同上級黨委的聯(lián)系沒有恢復,饑寒交迫,疾病流行。缺乏醫(yī)療設備和藥品,傷病員得不到治療。部隊的槍支彈藥無法補充,人也很疲乏,戰(zhàn)斗力越來越弱。楊至成上將后來回憶當時隊伍的情況時說:“每個人都考慮著同樣的問題:現(xiàn)在部隊失敗了,到處都是敵人,我們這一支孤軍,一無給養(yǎng),二無援兵,應當怎樣辦?該走到哪里去?”
有人跟著走,也有人選擇離隊,其中不乏一些高級領導干部。有的先辭后別,有的不告而別。一路走,一路散,加上戰(zhàn)爭折損,2500余人的隊伍,僅剩下約1千人。
10月中旬,隊伍抵達閩贛邊界石經(jīng)嶺附近的隘口,國民黨軍的一個師緊追至此,并以兩個團的兵力發(fā)起猛攻。
起義軍余部倉促應戰(zhàn)。
在有些人面對敵人,慌張得手足無措時,朱德親自率領幾個警衛(wèi)員,從長滿了灌木和荊棘的懸崖峭壁往上攀登。
粟?;貞洠斓鲁銎洳灰獾卦跀硞群蠓桨l(fā)起進攻。他用自己的冷靜與勇猛,為這支隊伍做出了表率。
大家懷著勝利的喜悅,通過由朱德親自殺開的這條血路時。他威武地站在一塊斷壁上,手里掂著駁殼槍,揮舞著手臂,指揮后續(xù)部隊通過隘口。在很多人的記憶里,他的身影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光。
但局面不會因一兩場戰(zhàn)斗而改變。情況仍在繼續(xù)下滑。
10月下旬,部隊抵達江西安遠縣的天心圩。此時,毛澤東率領的秋收起義的部隊到達了羅霄山脈中段井岡山的茨坪,開創(chuàng)了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第一個農(nóng)村革命根據(jù)地。
然而,此時朱德的部隊還不知道紅色的井岡山,饑餓、疲憊、病痛、戰(zhàn)斗一刻不停地纏繞著他們。到達天心圩,也是這支南昌起義僅存的火種最岌岌可危的時候。后來中央接到報告,里面寫過關于南昌起義部隊的窘境——師以上軍事干部只剩下朱德一人,團級軍事干部只剩下七十三團參謀長王爾琢,政工干部只剩下陳毅。
領導干部如此,下面更難控制。營長、連長們結著伙走,還有的把自己的部隊拉走,帶一個排、一個連公開離隊。剩下來的便要求分散活動。林彪帶著幾個黃埔四期畢業(yè)的連長找陳毅,說:現(xiàn)在部隊不行了,一碰就垮。與其等部隊垮了當俘虜,不如現(xiàn)在穿便衣,到上海另外去搞。
當時的局面,如林彪所想的不在少數(shù),很多地位比他高,且不打招呼就離隊的人亦有不少。很多走掉的人倒不是就此放棄了革命,而是去上?;蛳愀邸傲硗馊ジ恪薄5菍ρ矍暗倪@支行將潰散的隊伍,他們已經(jīng)沒有信心了。
在天心圩的軍人大會上,朱德鎮(zhèn)定地說:“大家知道,大革命失敗了,我們的起義軍也失敗了!但是我們還是要革命的。同志們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強!”
他還說:“1927年的革命好比1905年的俄國革命。俄國在1905年革命失敗后,是黑暗的,但黑暗是暫時的。1917年俄國革命就成功了……中國也會有個‘1917年’的?!?/p>
隊伍中沒有幾個人知道1905年的俄國革命。不知道也沒有關系。從朱德那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話語中,人們真切感受到了他心中對革命那股不可抑制的激情與信心。
朱德胸中的信心與激情像火焰一般傳播給了剩下來的官兵。
朱德后來能成為人民軍隊三任總司令——工農(nóng)紅軍總司令、八路軍總司令、人民解放軍總司令,奠基的一舉就在于此刻的振臂一呼。
許多年以后,蕭克將軍回憶說,朱德在部隊中有很高的威信,部隊對朱德帶點神秘式的信仰。
這種“很高的威信”和“帶點神秘式的信仰”,不僅來源于中央軍委一紙簡單的任命,也不僅來源于紅軍將士在軍紀約束下的服從。
在困難無望的時刻表現(xiàn)出磐石一般的革命意志,在生死一線的時刻一馬當先殺出血路,從此之后,朱德成為這支隊伍無可爭議的領袖。
朱德講完后,陳毅也上去講:“一個真正的革命者,不僅經(jīng)得住勝利的考驗,也要經(jīng)得住失敗的考驗,能做失敗時的英雄?!?/p>
王爾琢則蓄起了胡子,他向大家發(fā)誓:“革命不成功,堅決不剃須!”
在那個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下,見過王爾琢的人都會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這位年紀只有二十幾歲的軍官,卻是滿臉胡須,長發(fā)披肩,頗有點像今天那些浪漫派的詩人畫家。那時的人們都沒有想到中國的民主革命以后要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曲折奮斗才最終能得到勝利,還多是“速勝論”者,王爾琢僅僅幾個月不剃須發(fā)就已經(jīng)如此,如果再堅持下去若干年實在是難以想象。
王爾琢畢業(yè)于黃埔第一期,很受那些擔任營長、連長的黃埔三、四期的同學們敬重。當師、團兩級軍官都差不多離開后,他在部隊里是資格最老、地位最高的“本地戶”,朱德、陳毅都是剛到不久的“外來戶”,王爾琢一言一行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王爾琢以黃埔老大哥的身份找軍官們談話,要大家認真服從朱德的領導。他本人也認真聽從朱德的命令,誠心誠意地當軍事上的副手。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梢哉f,朱德能夠掌握住這支部隊,陳毅和王爾琢就是他的左右手。后來上了井岡山后,朱德與王爾琢的個人感情也很深厚。朱德當軍長,王爾琢是軍參謀長兼主力團二十八團的團長。只可惜天不假年,井岡山時期,王爾琢規(guī)勸叛變的屬下,遭叛徒槍殺。
王爾琢犧牲后,朱德最為悲痛。毛澤東也曾寫下這樣一副挽聯(lián):
一哭爾琢,二哭爾琢,爾琢今已矣!留卻重任誰承受?
生為階級,死為階級,階級后如何?得到勝利方始休!
在天心圩,還是有人選擇了離開,“一共走了三百多名軍官和士兵”。但更多的人選擇了留下。從此,起義軍千里轉戰(zhàn)迎來新起點。
陳毅后來說,朱德講了兩條政治綱領:一是共產(chǎn)主義必然勝利,二是革命必須自愿。這兩條綱領成為后來革命軍隊政治宣傳工作的基礎。
選擇留下來的八百人,是符合這兩條綱領的八百人,也就是最堅定的革命者。
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吨袊嗣窠夥跑姂?zhàn)史》評價說,這支隊伍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能夠保存下來,朱德、陳毅為中國革命事業(yè)做出了重大貢獻。
陳毅則說:“朱總司令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在群眾情緒低到零度、灰心喪氣的時候,指出了光明的前途,這是總司令的偉大?!?/p>
上世紀五十年代,朱德直面回答了當時做出決定的理由:當時我所講的,并不是我個人獨到的見解,而是革命的經(jīng)驗。在當時的情況下,需要用馬克思列寧主義來分析革命形勢,指出革命是有前途的、有出路的,只有這樣,才能堅定大家的革命意志。部隊要鞏固,就要經(jīng)常在部隊中進行馬克思主義的政治思想工作,最基本的是要依靠黨的組織。